第一章 阿珂斯(第4/4页)

“配催眠剂的时候用过。”阿珂斯一边说,一边照母亲的吩咐做。他站在她的左边,拿着砧板和刀,还有沾着灰的哈瓦根——它呈一种病恹恹的白色,上面覆盖着细小的绒毛。

“还有逍遥制剂,”母亲加上一句,“我一定跟你说过,有朝一日开派对的时候会用到它的。得等你再长大一点儿才行。”

“您说过的,”阿珂斯回答,“那时您也说过‘得等你再长大一点儿才行’。”

她歪着嘴笑了起来。大多数时候,这就是你能从阿珂斯的母亲那儿得到的最好回应。

“要配制‘长大一点儿版本’的逍遥制剂,你所用到的原料也能用于配制毒药。”她说着,神情黯然,“只要把缄语花的用量加倍,把哈瓦根的用量减半就行,明白了吗?”

“为什么——”阿珂斯正要发问,母亲已经换了话题。

“那么,”她拈了一瓣缄语花的花瓣放在自己的砧板上,花瓣仍然鲜红,但已经枯萎缩小成拇指那么大了。“你今晚都在想些什么呢?”

“没想什么呀,”阿珂斯说,“芳信祭上人们都盯着我们看,好像是。”

“他们是被‘命运眷顾’弄得着迷了。早晚有一天他们就不会再那样了,”她叹了口气,“但是,恐怕你得……你们得永远被他们盯着看。”

阿珂斯很想问一问,那个“你们”是指谁,但上课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问错一个问题,她可能戛然而止,问对一个问题,他会弄懂他想都没想过的事。

“那您呢?”阿珂斯问道,“我的意思是,您今晚都在想些什么?”

“啊……”母亲的手法十分轻柔,刀子“嗒嗒嗒”轻落在砧板上。阿珂斯的手法也进步了,不过还是会不小心切出大块的来。“今晚萦绕我思绪的是诺亚维克家族。”她说。

她光着脚,因为冷,脚趾向内弯曲着——神谕者的脚。

“他们统治着盐沼枭狄,”她说,“我们敌人的地盘。”

盐沼枭狄是一个民族,而不是星国,以凶狠、暴戾著称。他们每取一性命,就会在胳膊上文刻一道线,并且在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格斗和兵法。他们也生活在极北荼威——与阿珂斯和他的家人生活在同一星国——但他们从不称之为“荼威”,也不以“荼威人”自称。他们的领地在一大片极羽草的另一边,阿珂斯家的窗子上就不时有那样的极羽草拂过。

阿珂斯的祖母死于一次盐沼枭狄的进犯,当时她只有一把面包刀自卫——反正父亲讲的故事里就是这么说的。而整个海萨至今仍遍布枭狄暴行留下的痕迹:矮石墙上雕刻着的罹难者的姓名,勉强糊起来、没换掉的窗玻璃——上面依稀可见破碎的裂痕。

他们就在极羽草原的那边,很多时候仿若触手可及。

“诺亚维克也是‘命运眷顾’的家族,就像你和你的哥哥姐姐一样,你知道这个吗?”萨法继续说道,“神谕者并非总能看到那个家族的命运,只是在我有生之年刚好发生了。一旦诺亚维克家族拥有了命运,他们就会以此对枭狄政府施压,好牢牢地抓住统治权,维护一直以来的统治地位。”

“我不太明白怎么会有那样的事情。我是说,一个家族突然就拥有命运了。”

“嗯,像我们这样能看到未来的人,是不会去控制那些命运眷顾者的。”母亲说道,“我们会看到几百种未来,几百种可能性,命运却是仅属于特定一人,仅发生于特定一种未来之中的,因此极为罕见。是命运决定了眷顾哪些家族——可不是反过来那样。”

阿珂斯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大家每每谈起神谕者,就会说他们把命运赋予谁了,就像发礼物似的,发给了某些特别的、重要的人或家族。但听母亲如此说来,人们是本末倒置了。是命运赋予了家族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以,您看到他们的命运了,诺亚维克家族的。”

萨法点点头说:“只看到了儿子和女儿的命运,利扎克和希亚。男孩年长一些,女孩和你同岁。”

阿珂斯听说过这两个名字,那都是些荒谬的传闻。关于这兄妹二人的故事口口相传,越传越离谱,像是挖下敌人的眼珠放在果酱罐里,从手腕到肩膀文满了记录杀人次数的刻痕——这个倒可能还靠谱一点儿。

“有的时候,我们能轻易看懂人们成为自己的原因,”母亲轻声说道,“利扎克和希亚,暴君的儿女,他们的父亲是拉兹迈,他们的母亲则是一个杀死手足的女人。暴虐如感染一般,代代相传。”她的头向前垂下,身体也随之前后摆动。“我看到了,全都看到了。”

阿珂斯抓住她的手,紧紧捧住。

“我很抱歉,阿珂斯。”她说。但阿珂斯并不能确定,她是为吐露太多而抱歉,还是为别的什么事。不过都无所谓。

母子二人伫立片刻,听着滚动新闻絮絮不停的声音。不知为什么,这最黑暗的长夜,仿佛更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