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希亚(第2/4页)

客厅旁边是浴室,又宽敞又舒适,中央有个浴缸,靠边是洗手池。地板由蓝色的玻璃砖铺就。阿珂斯打开水龙头试了试,一开始叽里咕噜作响,不过还是出水了,正如缇卡所说。

有那么一会儿我有些为难,想着是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呢,还是先跟伊赛·贝尼西特聊聊。

“我可以等你,”伊赛看出了我的犹豫,“如果你就这样浑身是血地跟我进行严肃谈话,我可能会走神的。”

“是啊,这模样可不适合跟首相对谈。”我忍不住尖刻起来——好像把自己弄得浑身是血是我的错,干吗非得提醒我那些事不可?

“我前半辈子几乎都是在小巡逻艇上度过的,那儿闻起来一股脚丫子味儿,”她说,“我可能也不太适合跟自己相处,如果以普遍定义来说的话。”

她拿起客厅里的那些大靠垫,用手掌狠狠地拍打着,扬起一阵阵灰尘。把它们弄干净之后,她就坐在上面,以一种优雅的姿势保持着平衡。奇西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不怎么客套地冲我暖暖一笑。我被她的天赋赐礼弄迷糊了:它是如何放缓了我狂躁混乱的思绪,又是如何让我最惨烈的记忆犹如渐渐远去一般的呢?我觉得待在她周围,可能会让人上瘾,如果你特别不安的话。

阿珂斯还在浴室里,他已经把浴缸的塞子塞紧了,然后拧开了水龙头,这会儿正用他灵巧敏捷的手指解开自己盔甲上的带子。

“别跟我说你不需要帮助,”他说,“我才不信。”

我从客厅那儿走开,想要拉起衬衫,把它从头上脱下来,但只拉到肚子那儿,就不得不停下喘气。阿珂斯把他的盔甲放下,拉住我衬衫的褶边往上拽。他把衬衫掀过我的头,又把我的胳膊放下。我轻轻笑了:“这可真尴尬。”

“确实。”他把目光锁定在我的脸上,脸红了。

我从来不敢想象这样的景象:他的手指拂过我的胳膊,他的嘴唇亲吻的感觉是那样贴近,以至于我都能感觉得到。

“我觉得我能自己搞定裤子。”我说。

我并不介意裸露肌肤。我可不是个纤柔少女,我的腿又粗又壮,也没什么胸,这些我都不在乎。这副躯壳帮我挺过了艰难的人生,它看起来就是它本来的样子。然而,当他的眼神往下扫的时候——只是那么一瞬间——我忍住了紧张的笑声。

他扶着我跨进浴缸,我坐下去的时候,内衣全都浸湿了。他在洗手池下面的柜子里找了找,翻出一堆诸如刮胡刀、没标的空瓶子、缺齿的梳子等杂物,然后才找到一块肥皂递给我。

我擦洗掉身上那些殷红的血迹时,他一声不吭地把一只手放在我身上,压制住那些潮涌阴翳。最困难的是从银肤布的边缘弄掉几天以来淤积在那儿的血痂,所以我先冲那儿下手了。我使劲儿咬着嘴唇,免得疼得叫起来。他用拇指按着我的肩膀和脖子,揉散那里瘀结的肿块。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用手指拍打着我的肩膀,寻找着需要按摩的地方。他的眼睛看向我的时候,温柔甚至还有些害羞。我真想吻他,吻得他再脸红起来。

等一下。

我瞥了一眼外面的客厅,确认奇西和伊赛看不见我,然后解开了我左臂上的护甲,把它脱了下来。

“我需要再刻几道。”我小声对阿珂斯说。

“那些逝去的生命可以等等再纪念,”他说,“你现在失血已经够多了。”

他从我手里拿过肥皂,搓出泡沫,然后用手指上上下下地、轻轻地拂过我这满是杀戮刻痕的胳膊。这,从某种角度上说,甚至比被他亲吻更好。对我的良善之处,他不曾抱有不堪一击的幻觉,目睹真相的时候也就无从破碎。无论怎样他都是接受我的,无论怎样他都是在乎我的。

“好吧,”我说,“可以了,我想。”

阿珂斯立即起身,抓住我的手帮着我站起来。水从我的腿上和背上滑落。他在柜子里找了一条毛巾,还有几件衣服——伊赛的裤子、奇西的内衣、他自己的衬衫和袜子,还有我那双没坏的靴子。我看着那堆衣服,颇有些沮丧:他看着我身着内衣是一回事,但帮我脱掉它们的话……

嗯,如果那种事非得发生,我希望是在完全不同的环境场景之下。

“奇西,”阿珂斯也盯着那堆衣服,“也许你得过来帮个忙。”

“多谢。”我对他说。

他笑了:“要我只盯着你的脸确实非常困难。”

他走出去的时候我冲他做个了鬼脸。

奇西进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平和的气息。她帮我脱掉束胸——据我所知,这是枭狄独有的样式,不会让胸部显得丰满,但是可以在坚硬盔甲之下起稳固作用。她递给我换上的那件束胸,则更像是衬衫,布料又暖又软,穿起来很舒服——这是荼威款。虽然太大了,可我也没得选。

“你的天赋赐礼,”奇西帮我系紧束胸的时候我说,“会不会让你很难信任别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拉起毛巾,好让我换掉内裤。

“我是说……”我穿好内裤,开始套上长裤的一条裤腿。“你无法确定,人们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要跟你相处,还是只因为你的天赋赐礼。”

“天赋赐礼是从我内心生发出来的,”奇西说,“那是我性格的一种表达。我觉得这两者并没有不同。”

这个说法,本质上就是费德兰医生在办公室里跟我妈妈说过的那个意思:我的天赋赐礼乃是我内心深处的某种展现,只有我改变了,它才会改变。我看着手腕上缭绕的黑色阴翳,它们就像手镯似的。它们的转变,是否意味着从那场审讯中醒来的我,已经变成了不同的人呢?也许更好点儿,变成了更强大的人?

于是我问她:“所以,你也认为我让人们觉得疼痛,是我个性的一部分?”

她帮我套上干净的衬衫,拉着我的胳膊穿好袖子——袖子太长了,我把它们卷起来,露出了胳膊。她一直皱着眉,最后说道:

“你希望远离人群。我不太清楚,为什么你的天赋赐礼会以疼痛的形式来达成这一目的。我还不了解你。”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很奇怪,通常我不会和别人随意说起这些的,更不用说,我才刚刚见到你没多久。”

我们对彼此笑了笑。

客厅里,伊赛仍然坐在那儿,盘着腿,还给我留了一个小坐垫。我坐了进去,全身放松,把湿头发拨到一侧肩上。尽管我们中间的那张桌子已经碎了——桌子是玻璃的,所以四周的木地板上到处散落着玻璃碴儿——坐垫也脏兮兮的,低低地铺在地上,伊赛还是用临朝听政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她的臣民一般。这还真是个技术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