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希亚(第3/4页)

“你的荼威语怎么样?”伊赛说。

“很好。”我换了荼威语。阿珂斯猛地回过头,因为听见他的母语从我的嘴里说了出来。虽然他以前也听过,但这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所以,”我对伊赛说,“你是为你姐姐来的?”

“对,”伊赛说,“你见到她了吗?”

“没有,”我说,“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不过他总要移动她的,那就是你应该好好计划的事。”

阿珂斯又把手放在了我肩上,这次他站在我身后。我都没留意到潮涌阴翳又动起来了,其他地方的疼痛实在让我分心。

“他会伤害她吗?”奇西温柔地说着,在伊赛旁边坐下。

“我哥哥不会没有理由地折磨人。”我说。

伊赛嗤之以鼻。

“我是说真的,”我说,“他是一种特别的怪物。他害怕疼痛,也从不愿意看别人疼痛。我想是因为,那会让他想起疼痛的感觉。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他不会随意伤害她,如果没有目的的话。”

奇西拉起伊赛的手,紧紧握住,但是没有看她。她们的手放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手指相交,我只凭着那略深的皮肤颜色就能分得出哪个是奇西的。

“我的推测是,无论他打算如何处置她——可能性最大的是死刑——都会当着公众的面,因为这样可以引你现身。”我说,“他更想要杀的人是你,而不是她,而且他想按自己的意图去做。相信我,拂逆他的意思可不好玩。”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阿珂斯说。

“我的帮助已经是你的了。”我答道。

我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握紧了,仿佛那是一个承诺。

“关键是说服这些起义军,”阿珂斯说,“他们不会在乎要不要救一个贝尼西特家族的人。”

“让我来吧,”我说,“我有个主意。”

“我所听过的关于你的那些事,有多少是真的?”伊赛说,“你遮挡着胳膊,用你的天赋赐礼对付别人,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所以,那些流传的故事也必然是真的了。这样我怎么能信任你?”

看着她我就有种感觉,她似乎希望周围的世界,包括其间的人,以一种简单的方式存在。也许她肩负着一个星国的命运,非得这么行事不可,不过我已经渐渐明白,世界并不会因为你的需要而变成其他的样子。

“你总想把人一分为二,好的或坏的,值得的或不值得的,”我说,“我知道这样更简单明了,但人并不是这样的存在。”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弄得连奇西都有点儿坐立不安了。

“而且,不管你是不是信任我,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我最终说道,“我是一定要把我哥哥千刀万剐的。”

§

大家到了楼下,还没跨出楼梯间时,我拽了拽阿珂斯的袖子,让他等一下。这里很黑,看不见他困惑的表情。我一直等着,等到伊赛和奇西走出很远,不会听到我们谈话了,才向后退了退,松开了手,让潮涌阴翳像烟雾般地在我们之间缭绕。

“怎么了?”他说。

“没什么,”我说,“只是……给我一点儿时间。”

我闭上了眼睛。那次审讯之后醒来,潮涌阴翳就从之前的潜行于皮肤之下,变成了悬浮于皮肤之上。从那以后我便总是想起费德兰医生,思考着我的天赋赐礼究竟从何而来。似乎它和我生命中的大多数东西一样,都与利扎克有关。利扎克害怕疼痛,于是生命潮涌就给了我令他恐惧的赐礼,也许只有这天赋赐礼才能保护我免受他的伤害。

生命潮涌并非给了我诅咒,是它帮我变得强大。但费德兰医生所说的另一个观点也不能不承认——从某一层面讲,我觉得,我和其他所有人,都理应承受疼痛。而在我内心最深处,却认为阿珂斯·凯雷赛特不该如此。我这样想着,伸出手去,碰到了他的胸,摸到了衬衫的布料。

我睁开眼睛。阴翳仍然环绕在我身体四周,尽管我没有碰到他的皮肤,我的整个左臂,从肩膀到指尖,全都没有阴翳覆盖,洁净无物。虽然现在他已经能够感觉到我的天赋赐礼了,我却还是可以做到不伤害他。

阿珂斯那双总是保持警觉的眼睛,此刻因好奇而瞪得大大的。

“当我以触碰杀人的时候,我决定将全部疼痛加之于他们,自己一丝不留。因为我实在已经厌倦了忍耐疼痛,想要暂时放下这副重担。”我说,“但在那次审讯中,我突然想到自己也许已经足够强大,能够承受全部疼痛。除了我自己之外,谁也做不到这个,而在没有与你相遇之前,我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我眨眨眼睛,挤掉了眼泪。

“你总是视我为更好的人,”我说,“你告诉我可以自己选择不同于以前的生活,告诉我环境条件不会永远一成不变。而我开始相信你说的话。承担起所有的疼痛,这几乎置我于死地,但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天赋赐礼真的变了。它没有那么痛不可当了,有时候我甚至可以控制它。”

我收回了手。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称呼我们之间此刻的关系,”我说,“但我希望你知道,你的友情……对我来说有全然不同的意义。”

好半天,他就那么盯着我。我在他的脸上有了新发现,尽管我们已经足够亲近地生活了好几季:颧骨之下的淡淡阴影,划过眉毛的一道小疤痕。

“你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个?”他终于开口道。

他把盔甲“咔嗒”一声扔在地上,向我伸出手,一只胳膊揽着我的腰,把我拉近他,然后在我耳边低语道:“赛弗拜尔,泽西提特。”

一个枭狄单词,一个荼威单词。赛弗拜尔的意思是“最亲爱的朋友”,失去他们便如同失去肱骨手足。而那个荼威单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们还不太知道怎样唇齿相交:嘴唇湿乎乎的,牙齿也总是撞到。但这都无所谓,我们一试再试,犹如摩擦迸发出的火花,犹如身体之中能量激荡。

他紧紧搂着我,拉住我的衬衫。他的双手灵巧敏捷,这双手曾划下刻痕,撒下极羽草精,而他此刻闻起来也是那种气味:植物、草药、水蒸气。

我用力拥抱着他,感受着双手之下楼梯间墙壁的粗糙,感受着他在我颈间急促而炽热的呼吸。我曾经想过,总是想着,没有疼痛的生命是什么样的感觉,此刻却并非我渴望已久的“没有疼痛”,而是正相反。这是一种纯粹的知觉:柔软、温暖、疼痛、沉重,包容万物,万物合一。

这时我听见有什么声音,这安全的房子里似乎起了某种骚动。但在我抽身去看发生了什么之前,我轻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泽西提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