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希亚(第2/4页)

“我不能放弃他,”阿珂斯的声音都哑了,“我不能。”

“那么,我也不能继续参与你这荒谬的上下求索了,”我讥讽道,“我不能看着你毁了自己,送了自己的命,去救一个根本不想要被营救的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不在了?”阿珂斯的眼神里尽是迷乱,“如果我跟你说你没有希望了,你会怎么样,嗯?”

我知道答案是什么:如果没有希望,我便绝对不会爱上他,绝对不会转而求助于起义军,我的天赋赐礼也绝对不会有所改变。

“听着,”我说,“我必须这么做。就算你现在不承认,我也知道你其实全都懂。我需要……我需要利扎克从人间消失。除此之外,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闭上眼睛,随后转身离开了。

§

所有人都入睡了,即使是阿珂斯,也在离我几英尺的地方躺下了。可是我还醒着,只有飞速运转的思绪相伴。我用胳膊肘撑着身子,看着外面毯子下面的起义军起起伏伏的影子,看着渐渐熄灭的炉火。约尔克紧紧地缩成一个球,毯子遮住了脑袋。一束月光笼罩着缇卡,把她的一头金发映成了银白色。

我皱起眉头。正当一些回忆片段渐渐浮现时,我看见萨法·凯雷赛特穿过房间,从后门出去了。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做的时候,就已经蹬上靴子,跟上了她。

她就站在门外,双手交握,背在身后。

“你好。”她说。

这是沃阿城的贫民聚居区,我们四周全都是低矮的建筑,涂料剥落,窗框歪斜,失去了原有的功能,装饰品一样挂在墙上,门摇摇晃晃地悬在合页上。街道不是石头铺的,而是土路。不过在这些建筑之间,浮动着许多夜珠虫,闪着枭狄特有的蓝光。其他颜色的夜珠虫都在人工繁育中渐渐消除了,几十季来不见踪影。

“在我所看到过的所有未来中,这是比较奇异的一个,”萨法说,“也是具有无限可能的一个,因为善与恶势均力敌。”

“你看,”我说,“如果你直讲要我干什么,我可能会帮忙的。”

“我不能直讲,因为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们正身处晦涩模糊的地带,”她说,“充满了令人困惑的幻象。几百种含混的未来已经铺张开来,我能看到的仅此而已。可以说,唯有命运是清晰无误的。”

“这有什么区别?”我说,“命运,未来……”

“命运是一定会发生的,无论未来以何种幻象呈现,由我看到。”她说,“如果你哥哥知道命运无可更改,毋庸置疑,他就不会浪费时间来试图挣脱了。不过我们总是更愿意保持神秘感,尽管太过克制也会另有风险。”

我试着想象出这样一幅图景:上百条扭曲缠绕的路径在面前徐徐展开,每一条都通向同一个终点。这观念让我自己的命运也变得更离奇了——不论我去哪里,不论我做什么,我都会跨越极羽边境。然后呢?又会怎么样?这意义何在?

我没有问她。尽管我觉得她应该告诉我,她不会说的——我也不想知道。

“各个星国的神谕者每一季都会聚集起来,开会讨论我们看到的幻象。”萨法说,“我们会彼此交换意见,就每个星国最具决定性的那个未来达成一致。对于这颗行星,我的工作——除了记录幻象之外,这是我唯一一项工作——是确保利扎克统治枭狄的时间尽可能地短。”

我说:“即使以您的儿子为代价?”

我不太确定自己指的是她的哪个儿子:阿珂斯,或是埃加,或是两者皆然。

“我是命运的奴仆,”她说,“我没有偏袒的奢侈特权。”

这说法让我从里到外一阵寒凉。理论上,我能理解为了“人间大爱”而做事,但实际上,我对此全无兴趣。我总是会选择保护自己,现在是保护阿珂斯,只要我能。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让我心甘情愿偏离自己的路径。也许这意味着我不够善良,但无论如何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同时充当母亲和神谕者,或是妻子和神谕者,并不容易。”她说道,这次她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坚定了,“我曾经……犯险试过很多次,以至善为代价,保护我的家人,但是……”她摇了摇头,“我必须坚持到底,必须抱定信念。”

否则会怎样?我想问她。至亲所爱被横刀夺走,自己却逃得远远的,拒绝担负起从未想过的责任,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不善良”?

“我有个问题,您也许可以回答,”我说,“您听说过雅玛·扎伊维斯吗?”

萨法偏了偏头,密实的头发搭在一侧肩膀上:“听说过。”

“您知道她嫁给尤祖尔·扎伊维斯之前的姓吗?”我说,“她是不是命运眷顾者?”

“不是,”萨法深吸了一口夜里的冰凉空气,“他们的结合乃是一种失常的越轨行为,似乎不足以被枭狄的神谕者记录在册。尤祖尔是自行缔结婚约,出于爱——看起来是。而对方是个普通女人,有个普通名字:雅玛·苏尔库塔。”

苏尔库塔。这是缇卡和佐西塔的姓。她们都有浅色的头发和眼睛。

“正如我所意料,”我说,“我可以待在这儿再聊一会儿,不过我有些事需要去做。”

萨法摇头道:“对我来说,不知道他人的决定为何,乃是一件奇事。”

“拥抱不确定性吧。”我说。

§

如果沃阿城是个车轮,我此刻正走在它的轮圈上。扎伊维斯家在城市的另一边,他们的房子建在能俯瞰沃阿城的山崖上。我能远远地看见那处房产里面闪烁着灯光,而脚下的街巷仍旧破破烂烂。

生命潮涌在我头顶之上的天空中蜿蜒盘绕,深紫色正渐渐变成红色,看起来就像鲜血。鉴于我们明天的计划,这个颜色还是挺相称的。

起义军安营扎寨的这个贫穷破败的街区,让我感觉很自在。大多数时候,这里的窗户都是黑洞洞的,不过有时候我能看到小提灯映出一团团人影,还看到过一所房子里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玩着从佐德搜罗回来的纸牌,其乐融融。以前,我不敢行走在这样的街巷里,因为我是利扎克的妹妹。但现在我身败名裂,统治阶层中再没有我的朋友,我终于是安全的了,在这里。

步入比较富裕的城区时,我就觉得没那么舒服了。沃阿城的每个人都宣称对诺亚维克政权效忠——这并非可选项——但利扎克将整个枭狄资格最老、最得他信任的家族排成一圈,安置在他的周围。只凭建筑我就能肯定我已经到了这个圈子里面:房子更新修缮过,重新粉刷过,脚下的街道也变成了石头路面。路旁立着街灯,能看到大多数窗户里面的景象:人们穿着干净光鲜的衣服,在餐桌旁看着影幕,或是关注着滚动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