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希亚(第3/4页)

我尽可能迅速地掉转方向,找到一条通往山崖上方的路。很久以前,枭狄人在崖壁上凿出了石阶,它们陡峭狭窄,年久失修,胆小心虚的人可走不了这条路。但我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胆小心虚”这几个字。

因为昨天受的伤和我的天赋赐礼带来的双重疼痛,我一只手扶着左边的墙壁,靠了上去。出发的时候,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多么千疮百孔、精疲力竭,而现在每登上一级台阶,我那仍未痊愈的脖子和伤口就一阵阵地痛。我停了下来,掏出一个小药瓶——这是我从阿珂斯的包里拿的。

不同颜色的药瓶整齐排列,大多数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安眠药、止痛剂,放在最里面的是红色的缄语花花精,用两层蜡封住了瓶塞。这个剂量和纯度,足以杀死一个人了。

我喝下半瓶止痛剂,然后把其他的药瓶包起来,塞回我的小背包里。

一路上,我不得不停下来多次休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爬上山顶。从这里望过去,沃阿城变得很小,亮着灯的窗子也变成了点点星光。我总能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位于城市中央、闪着白光的诺亚维克庄园,还有被力障碍区保护起来的中央竞技场。在它之下的某个地方,欧力芙·贝尼西特就在那里,等着死亡逼近。

我一到山顶就尽可能快速地远离峭壁。我不胆小心虚,也不意味着就能拿死亡开玩笑。

我沿着通往扎伊维斯家的路,一直走进他们驯养繁殖夜珠的林子里。路两旁安装着金属隔栅,以防有人来偷窃那些值钱的昆虫。树丛顶部蒙着网子,免得夜珠跑出去,因为它们喜欢在最高的细枝上筑巢。树又高又细,树冠幽暗,极深的绿色层层叠叠,像金属丝一样,和我平时见过的那些松软的树叶完全不同。

终于,扎伊维斯家的房子出现在视野中。门前有个警卫,但他还没来得及防备,就被我一拳击中下巴,打翻在地。我拽起他软绵绵的手,打开了大门。我站在那儿停了一会儿,想起了在诺亚维克庄园时自己无法打开利扎克的房门。我的血液,我的基因,怎么会打不开它呢?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我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些,继续往前走。我觉得不会再碰到其他的警卫了,现在住在这儿的只有雅玛一个人。

这是拜我所赐,我当然能够确定,不是吗?

这房子原本是通风良好的石头城堡,不过如今修葺一新,充满了现代感,大块的石墙被玻璃代替,圆球形的小灯里装着夜珠,发出蓝色的光,覆盖在树顶上,映在窗玻璃中犹如明亮的华盖。房子前面有些奇怪的树木,它们虬结在一起,有的攀上了石头,有的盛开着,巨大的花朵来自异域,显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奇特色彩:舌头般的粉色、浓郁的蓝绿色、宇宙般的黑色。

我来到了前门,从腰上挂着的刀鞘里抽出一把小巧的潮涌之刃,以防万一。想到要打破四周的寂静,我甚至有点儿害怕,但我还是敲响了门,用力地用刀柄敲门,直到雅玛·扎伊维斯应声而出。

“诺亚维克小姐。”雅玛说。她没笑——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而是盯着我右手里的武器。

“你好,”我说,“介意我进屋吗?”

没等她回答我就走进了门厅。地板是木头铺成的,木料可能来自房子外面那些黑乎乎的树,和诺亚维克庄园里用的一样。屋子里没有多少隔墙,整个一楼一览无余,所有的家具都是光秃秃的白色。

雅玛穿着一件有光泽的浅色袍子,头发散落在肩上。

“你是来杀我的吗?”她面容平和沉静,“我想,你开的头,由你来结束,是再好不过的了。先是我的丈夫,然后是我的女儿……”

我很想告诉她,我根本就不想杀死扎伊维斯父女二人,他们的死至今仍在我的噩梦中挥之不去。我总是会听到尤祖尔的心跳声,而后猛地惊醒,也总是会看见莱蒂站在我房间的屋角。不过,我没有必要跟她说这些。

“我只是来跟你谈谈,”我说,“这刀子不过是防身用的。”

“我觉得你用不着什么刀子。”雅玛说。

“有时候刀子更有效,”我说,“微妙的胁迫感,仅此而已。”

“啊,”雅玛转身往里走,“那么过来吧,请坐。”

她把我领到起居室——其实站在门厅里就能看得见——这里的矮沙发摆成方形。她轻轻触碰,打开了几盏灯,沙发底下便亮了起来,玻璃茶几上的提灯里也挤满了夜珠。我一直等着,她整理好袍子,盖住双腿,才坐了下来。她真是个优雅的女人。

“你比我上次见到时好一些了,”她说,“我不能违心地说什么不愿意看到你流血。”

“是啊,我知道那能让不少人觉得开心,”我锋芒毕露地说,“不过当你饥渴地看着别人血洒当场时,也就很难占领什么道德制高点了,不是吗?”

“是你有罪在先。”

“我从来没说过我和你站在同样有利的高地,”我说,“搞不好你和我一样身处低洼地势呢。”

雅玛笑了起来,我能肯定她是想另起话头羞辱我,但我抢在她前面说:“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憎恶我哥哥。我发觉这一点已经蛮久的了。我之前对你没什么好感,因为你为了活命和他保持亲密的关系,我还以为你只是绝望了,所以不得不那么做。”

雅玛的脸一阵抽搐,她扭过头,透过宽大的窗子看着外面的沃阿城。在这么高的地方,能看见城外的海洋,但也只是空旷一片,就像宇宙的边缘。

“以为?”她终于应道。

“今天我才开始明白,你并不是绝望——至少不是我以为的那种绝望。一切都在你的完美掌控之中,对吗?”

她猛地转过头看着我,一下子冷峻严厉起来。我的话起作用了。

“你所失去的远比我想象的多。在我把手放在你丈夫身上之前,你就已经失去他们了。苏尔库塔,这是你的姓。”我说,“佐西塔·苏尔库塔是你的姐姐,她因为向邻居教授外语被驱逐出境,逃到了其他星球上,随后又在巡游飞艇上的行刺事件中被处以死刑。在她被抓住之前,你的外甥因此而死,你的外甥女缇卡,被我哥哥剜去了一只眼睛。”

“我家人的这些罪行是背着我干的,”雅玛说,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你要我为此负责也太牵强了。”

“我没有要你负责,”我笑了一下说,“我只是在告诉你我发现了什么:你是叛军的一员,而且由来已久。”

“天啊,你是在编故事,对吧?”雅玛说道,她那古怪的笑意又回来了,“我就要跟你哥哥结婚了,即将成为枭狄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我和尤祖尔·扎伊维斯的婚姻不过是个手段,而这手段已如此告一终结。一步步地晋升社会地位,我对此颇有技巧。这些是你所不能理解的,因为你生来就在特权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