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从犯

如果不是从阴暗角落里带出来的东西,就称不上是秘密了。

温景焕心中有顾虑,但面前的人在对他敞开心扉,似乎想连同他满身的脏污也全部接纳。

“对不起,之前我不应该瞒着你,”温景焕抱着晏安鱼,吻了吻他的额头,“如果我能早些告诉你‘她’就在疗养所,今天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晏安鱼抬头问他,“……伯母她,一直住在那里吗?”

“你不用这样称呼她,”温景焕摸了摸他的头,“她一直都被关在那里,十年。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山下的四院门诊。”

酒店的临街驶过一辆大货车,哐啷啷地在夜里发出声响,缓慢行驶而过。

“十年前,我家出了那件事之后,我被扔给了父亲的姐姐照看,”温景焕望着窗外群青色的夜空,“那个女人赔了他们家很多钱,也分给了我一笔赡养费,但全都被我姑姑私吞了,公司也落到了他们手上。”

“我爸一条命换来的赔偿款,他的亲戚们拿去吃了顿上万元的午餐,剩下的全都拿去买茶叶了,七千元一斤。”

晏安鱼瞪大了眼睛,忍着腰上的酸软,从床上爬起来。

“怎么能这样,”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家人被杀害了,他们难道一点儿也不伤心吗?”

“当然伤心,”温景焕摸了摸他的脸颊,“但赔偿金太多了,一条命而已,不值一提。”

晏安鱼内心生出了巨大的无力感。

一百万的数字离他很遥远,他不明白为什么一顿饭可以吃几万元,他只是觉得,这样冷漠的家族太让人压抑了。

“那后来呢,”晏安鱼再次躺下,贴着温景焕的胳膊,“你姑姑对你好吗?”

温景焕望着天花板,想了片刻。

“算是当个宠物养着吧,”他淡淡地说,“饿了有饭吃,困了有地方睡觉,多的就没有了。”

——饿了也不能吃太多,困了也只能在阁楼上睡觉,像家里无人在意的看门狗。

“她离婚了,自己有个小孩儿,比我大几岁,”温景焕回忆着,“我申请过高中的住宿,但住了两年就被赶回来了。”

“为什么?”晏安鱼问。

“因为我和室友打架,”温景焕苦笑两声,“我发誓,确实是他们先惹我的。”

晏安鱼想起上次温景焕说过的事情,心里也跟着冒火。

“打得好,”他嘟嘟囔囔的,“谁让他们说话那么难听。”

他埋在温景焕的胸口,感觉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头发,抬头看向温景焕,对方也正看着他。

“宝贝,”温景焕的眼神痴迷,“要是我们早些认识就好了。我保证,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唔。”

晏安鱼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那我还要和你做室友。”

“高中可没有双人宿舍,”温景焕打趣他,把人抱到自己身上,“小色鱼,你忍得住吗?”

忽然就被调戏了一番,晏安鱼脸红地捏住他的脸颊。“到底是谁色呀,刚才还站着来……唔唔……”

温景焕把手指塞进了他的嘴里,轻轻搅动,没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手指上还沾染着护手霜的香味,晏安鱼一张脸都红透了,赶紧拍他的胳膊,表示投降。

“怎么扯远啦,”晏安鱼擦擦嘴,从他身上溜下去,“那之后呢,姑姑对你有没有变好一点?”

温景焕翻了个身,收起脸上的笑意。

“没有,”他摇摇头,“她很恨我,为什么当时不帮忙救我爸。”

晏安鱼的认知再次受到了冲击,“可是那时候你才十几岁,怎么可能……”

“不,她说的对。”

温景焕仰面躺在床上,长出了口气,“我本来可以救他的。”

“……哎?”

“安鱼,你看过新闻了吧,”他偏过头,紧紧握住晏安鱼的手,“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吵起来的吗?”

床头的夜灯照亮了温景焕的半张脸,晏安鱼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天,我趁他们不在家,从猫笼里跑了出来,”温景焕淡淡地陈述着一切,“我跑到自己的房间,结果在床上发现了一件女士内衣。”

“我以为那是母亲的,所以就放回了他们床上,压在枕头底下。后来想起,我才知道,那是父亲在我的房间里偷情。”

晏安鱼愣住了,“所以,这件内衣……”

“是的。我没得及从房间里出去,他们就回来了。猫笼上还盖着黑布,他们暂时没发现我,我只好躲在床底,等他们睡了再溜出去。”

“但是他们发现了枕头下面的内衣,很快吵起来了,我听到她去了一趟杂物间,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消防斧……”

温景焕越说越激动,他的眼神逐渐从清明变得无神,陷入了一场恐怖的回忆里。

“她只砸了一下,父亲就倒在地上了。他看见了我在下面,他说,救我,儿子,救我。”

“我知道,我身后的纸箱里就是一把瑞士军刀,只要我递给他,他就能够成功反击,杀掉折磨了我这么多年的母亲,但是我没有帮他。”

晏安鱼听得屏住了呼吸,握着温景焕的手,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在慢慢失控。

“我被折磨了这么久,每次向他求救,他都没有帮过我一次……”温景焕声音低沉,“那天在床下,我在想,凭什么,凭什么他对我视而不见,却要求我救他?”

”然后,他就被砍死了。”

温景焕翻了个身,他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手肮脏不堪,于是松开了晏安鱼。

“安鱼,我也是杀人犯吗?”

他抱着自己的胳膊,两条黑色的大蛇盘在一起,微微发抖,“我被她追到厕所,关上了门。她一直在外面用斧头砍门,从晚上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一直守在门外面,只要我开门,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他的描述让晏安鱼顿觉毛骨悚然,心里却感受到了真实的疼痛。

“我居然会庆幸她杀了父亲,”温景焕苦笑着,“只要这个家毁了,我就自由了……”

晏安鱼翻身坐起来,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半晌,跪坐在他的身上,抱住了他。

“你没有错,”他紧贴着温景焕冰凉的脸侧,“只是想要活下去,怎么会有错呢?”

温景焕所述说的过往令人胆寒,晏安鱼从没有经历过如此凶恶的事情,自然也会觉得害怕。但他还是紧紧抱着温景焕,没有松手。

他不能松手,温景焕已经被家庭抛弃了,如果自己不能把他绑在身边,还有谁会陪着他呢?

晏安鱼摸到他背上的蔷薇花,一路向下摸到那些起伏的疤痕,轻柔地用指腹揉按,将他的伤口捧在手里。

“你不是从犯,也不是疯子,”晏安鱼主动和他接吻,“你是我最喜欢的温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