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穆勒(第2/6页)

我站在镜子前,霍玛诺斯站在身后,两手伸至我胸前,罩住那对丰满的隆起物,上下掂量着。我不得不盯着镜中的自己,一面想着这绝不是我,一面感受着来自他人实实在在地作用在我身上的抚触。而我竟兴奋了起来,不,霍玛诺斯查验牲口般唐突而冷静的抚摸只会让我觉得怪怪的。但呈现在我眼前的景象,那对丰满乳房被人满不在乎地揉圆按扁的样子,好像一出活色生香的春宫戏。瞧,直到这时,我还没有接受这是我的身体,还没有接受这事实。

“你为什么没有立刻来找我?”霍玛诺斯的语气听上去竟像是有点伤心。

“为什么?以前我长出过各种各样的器官,也没来找你啊。”

他摇了摇头:“你不是蠢货,兰尼克·穆勒。”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只觉得一阵恐惧。“穆勒”这两个字让我感到无比恐惧——并不因为它是我的姓,而是因为我将很快失去这个姓氏。

“哪怕是穆勒家族也会发生这种事,兰尼克。每隔几代就会发生。没人能幸免。”

“只是青春期而已。”我反驳道,还暗自希望他会接受这理由。

他悲伤地看着我,目光竟似含着些许善意。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他说道,但显然对此并不抱希望,“希望检查时,能发现你确实是好好的。”

“没必要检……”

“现在就检查,兰尼克。”他说,“穆勒之主要我在一小时内给他答复。”

父亲发布什么命令,我就执行什么。于是我躺在手术台上,强令自己放松身躯,哪怕手术刀正毫不留情地切入我腹部。比这更剧烈的疼痛我都忍过来了——被木制训练用剑在身上割开参差不齐的伤口,或者箭矢从我的太阳穴射入再带着眼球飞出去。但这次不一样,不是疼痛,或者说不只是疼痛——因为自孩提时代起,我第一次感到疼痛和恐惧一并在体内燃烧。我想起了那些普通人,他们在战场上因为受伤而陷入恐慌,失去了勇气,然后在穆勒人的剑下变成碎肉时,也是这样吗?

霍玛诺斯检查完,缝起伤口。轻微的眩晕感和刺痛酸痒让我知道身体已经开始自愈——伤口齐整,不用一小时就能痊愈。至于结果,我甚至不用去问他,他低垂的双肩、紧绷的脸已经告诉我结果了。他竭力想把坏消息藏在冰冷的表情后面,但却失败了。

“割掉不就行了?”我开玩笑道。

可他并没有笑:“那可是卵巢,兰尼克。哪怕我把它们连同子宫一同摘除,但过不了多久还会再长出来。”他看着我,脸上带着那种男人踏上战场面对敌人时的决绝表情:“你是个完全再生体。它们会没完没了地长出来的。”

这就是了。完全再生体。我变成了这玩意儿,就像我那漂亮的表妹瓦琳斯一样。她得知消息后就疯了。那时她身上已经长出了男性生殖器,一副不男不女的怪物模样。她就用那个新玩意儿对着所有靠近的人撒尿。

完全再生体,完生体。我对她避而远之,所有人都对她避而远之。甚至从那以后就没人再提过她的名字。一开始,她只是不再是人了,然后她似乎从来都不是人,最后她就像是从没存在过一样。

青春期结束时,大多数穆勒人都会稳定在他们成年的体型下,不再疯狂长出新肢体,而是丢了什么才长什么。但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没能这样稳定下来,仿佛青春期永无止境,身上永远会随机长出点什么来。于是,躯体忘记了自身应有的姿态,它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受到伤害,自始至终需要再生,仿佛身上永远少了点什么,于是就不停长出新的肢体。

这是最糟的死法,因为你根本死不了。你不再活着,而他们又拒绝让你去死。

“这样吧,霍玛诺斯,”我说道,“你可以说我死了。”

“抱歉,”他应道,“我必须立刻告诉你的父亲。”

于是他就离开了。

我再次转向墙上的镜子,我的衣服正挂在镜旁的钩子上。花了那么长时间练习长剑、棍、矛、弓箭,最近还在铁匠铺拉了好一阵子风箱,才让我的肩膀像男人那么宽;跑步和骑马让我的臀部线条仍然绷得紧紧的;我的腹部线条分明,肌肉硬得像铁块,看上去男子气十足;而我的胸部,硕大、柔软,看上去无比诱人……

我的腰带还挂在墙上,上面插着我的刀鞘。我抽出刀子,抵在胸部上。疼,太疼了,我只割了一英寸就疼得不得不停下来。然后门边传来的声响让我转过身。

一个黑皮肤的克莱默人惊恐地向我躬身行礼,不敢看我现在的狼狈模样。我认出她是我们家的奴隶之一。上一次战争中她还跟着参战,并由于父亲取得胜利而不得不终生服侍我们。

“没事,别怕。”我说道,但她仍毕恭毕敬地垂着头。

“我主恩塞尔要见他的儿子兰尼克。现在。”

“该死的!”我说道。她立刻跪地祈求宽恕,而我只是穿上衣服,径直走出门,忍住不去看自己胸前的隆起微微起伏的模样。经过她身边时,我没有打她,而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那个克莱默奴隶只敢喃喃地表示感谢。

我跑下楼梯,直奔父亲的厅室。我还没学会像个女人那样亦步亦趋,脚步轻缓,轻摆臀部以免撞上什么。但跑了几步,我就不得不停下来,倚着栏杆,静待疼痛与恐惧消逝。而当我直起身,缓步向下时,却看见丁特正站在楼梯底下。他阴沉沉地笑着,和这家族其他那些崭露头角的恶心家伙一样令人生厌。

“看来你听到消息了。”我说道,小心翼翼地沿着楼梯走下去。

“我建议你穿个围胸。”他柔声道,“我可以把玛诺雅的借给你,不过她的可能会有点小。”

我把手放在刀上,吓得他后退了几步。生气时我还是喜欢握住刀子,那坚实的金属质感总能让我平静下来。

“你不能伤害我,兰尼克。”丁特笑道,“现在我是继承人了,很快就会是家族的领袖,而我是很记仇的。”

我想说点什么刻薄话来反击,或者让他明白,刚才在手术室经历的和接下来将要经历的一切,才是真正的痛苦。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但只有面对真正的朋友时,你才会把这样的痛苦与恐惧袒露出来。不,甚至连朋友都没这个资格。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只从他身旁走过,径直走向父亲的房间。他却吹了声口哨,那种在西瓦尔街上召唤妓女时用的口哨声。我拼命忍住才没把刀子插进他的心脏。

“你好,我的儿子。”父亲看着我走进房间,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