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纳库麦(第3/11页)

我嘟哝着说了点赞成的话,她说话的方式和身下牢靠的地板让我感到放松了许多。她和我聊着天,还给我唱了几首歌。我几乎已忘记对话的内容了,那些歌谣记住的则更少。毕竟我完全听不懂歌词,也无从分辨那些曲调的考究之处,但那些歌确实引领我脱离了俗世,任想象飘摇,我甚至可以看见她歌声中描绘的景物。尽管我对她在唱什么,实在是一无所知。尽管那之后发生了不少可怕的事情,我甚至亲手斩断了麻宝麻瓦再唱歌的可能。但若能再有机会聆听那歌谣,我真的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那天晚上,她在门前点起火把,并告诉我会有客人前来。我后来才知道,火把意味着主人愿意接待客人,它就像一个发送给所有人的邀请一样,在黑夜中闪耀,哪怕在远处也清晰可辨。而且,它也是麻宝麻瓦权力的象征,或者说是人们对她的爱与尊敬的象征。只要她在门外亮起火把,不到一小时,房间里就塞满了人,以至于她不得不熄灭门外的火把。

客人大多是男人,这并不奇怪。因为女人很少在夜间出行,她们必须在家照顾孩子,小孩的平衡能力还不好,无法在夜间穿梭在枝杈间。人们交谈的声音都很低,但只要认真聆听,还是能听懂不少。不幸的是,纳库麦的习惯是客人必须和身为主宾的我谈上不少时间,才能和别人交谈。对一个外来者,这习俗固然温馨,但我更希望他们别找我麻烦。在穆勒,一个外来者除非主动参与,否则完全可以不加入任何谈话。当然,纳库麦的习俗也起到了保密的作用。那一晚我就忙着应付各种对话,完全无力探听别人交谈中透露的信息。

我只能略微弄清楚,麻宝麻瓦的客人都受过良好的教育,甚至大多是某个学科的科学家。从交谈和争论的方式来看,他们似乎完全不考虑自己钻研的科学有什么实用之处,和穆勒的科学家们截然相反。穆勒的科学家们研究科技时都以实用为前提,而对纳库麦的科学家而言,似乎研究本身就是目的。

“晚上好,女士。”一个矮小而声音轻柔的人对我说,“我是‘教师’,愿意为你效劳。”

又是一次毫无意义却不得不进行的对话,但我还是没忍住好奇心,询问道:“为什么你能叫自己‘教师’?房间里还有另外三个人也自称‘教师’,带我一路到这里来的那个人也是‘教师’,你们怎么能知道谁是谁呢?”

他笑了起来,那种居高临下的得意笑声早已多次令我不快,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他们一族都是如此。

“但我就是我啊,他们并不是。”他回答道。

“可当你们说起对方时呢?”

“这样说吧,”他耐心地解释道,“我希望当人们跟你谈起我时,称我为‘教群星起舞的教师’,这是我教授的内容。而早上带你一路来到这里的,他是‘真知教师’,因为那是他的主要成就。”

“真知?”

“你理解不了。”他说道,“需要非常高的科学素养。如果有人说起我们,他会指出我们最大的成就,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在说哪个人。”

“如果你们谈论的那个人没什么值得一提的重大成就呢?”

他又笑了起来:“谁会想谈论这么一个无名小卒?”

“可当你们说起女人时,她们都有名字。”

“是啊,狗和小孩子也有名字。”他说道,语气轻松自然,让我相信他并不是有意挑衅,“没人指望女人能有什么伟大成就。她们忙于生育,忙于抚养子女。如果以她们在这方面的成就来称呼她们,不是反而失礼了吗?你能想象我们叫某人‘大屁股的绒毯舞者’,或者叫谁‘每次烧汤都烧焦’吗?”他被自己的笑话逗弄得哈哈大笑起来,边上的几个人也笑了。他们隐约听到了我们的讨论,便加入进来,还想出别的几个来称呼女人的名号。我觉得他们的样子很可笑,但既然伪装成了女人,我却必须做出受到侮辱的样子。说实话,当其中一人建议将我称呼为“乳房上有斑点的大使”时,我真的感觉有点受到侮辱了。

“你怎么知道我胸上有斑点?”我厉声问道。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擅长拉高音调让语声尖厉,这让我多少有点恼火。因为我只是下意识地模仿起“那个贱人”说话的样子,竖起一边眉毛,挤出一副尖锐嗓音。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就擅长这么做来取悦父亲,或者恫吓下属的部队来着。

“我不知道。”一个叫“观星者”的男人回答道,房间里还有其他两个人也叫这个名字,“但我不介意亲自观察一下。”

这一击可有点出乎我的预料。如果是在路上碰到有人想强奸我,我可以干掉他们。可在这里,对一个这么礼貌相待、温言款款甚至毫无冒犯之意的男人,我该怎么拒绝?一个女人碰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作为国王的儿子,很少有女人拒绝我。而作为萨拉娜的爱人,我甚至不用主动去问,就会得到她的温柔抚慰。

幸好,我根本没有回答的机会。

“来自伯德的女士并不是来看看你的袍子下面有什么的。”麻宝麻瓦说道,“更何况我们大多数人都知道那下面根本没什么可看的。”笑声更响了,那个被讽刺的男人竟笑得最大声,但他们都从我身边迈步走开了。我终于得以一人独处,并观察周围的其他人。

到处都是关于科学和朝政传言的讨论,其中讨论科学的尤其多。这情形让我觉得分外有趣。我发现一个男人将麻宝麻瓦带至一旁,两个人没有交谈。另一次,我则听到男人说:“中午。”而后她点头认同。尽管观察到的信息少得可怜,我仍觉得他们是在做出某些安排。安排什么?我预想到几种可能。她可能是个妓女,尽管我对此持怀疑态度,一方面因为她不够漂亮,另一方面则是在场的男人们明显对她保持尊敬,从未在交谈中撇开她,或忽视她做出论断。或者,她真是国王的宠妃,正借机出售自己对国王的影响力。但我仍有些怀疑,因为让一名使者和有这种权力的女人住在一起,显然并不合适。

第三个可能,是她参与了某个阴谋,或加入了某种密党。这个可能还比较符合逻辑,也让我开始考虑是否可从中获利。

但一晚的时间显然并不够,至少,我已经累了。尽管此前被纳库麦士兵毒打的伤早已痊愈,爬到麻宝麻瓦高高在上的家而导致的肌肉酸痛也已消退,但我仍觉得精神疲惫不堪,需要好好睡一觉。我一定打了个小盹,再睁开眼睛时,最后一个客人都已离去。

“噢,”我猛然惊醒,“我睡了很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