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掘进 15 第十八地堡

茱丽叶还从来没参加过全堡集会,如同母猪会下崽一样,她听说过许多次,但从没有一睹为快的兴致。第一次处女秀便是以首长的身份,她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

市民陆陆续续从走廊进来寻找座位时,她来到了高台上,坐到皮肯法官和贝尔宁保安官身旁。他们即将让她上去的那个台子让她联想到了集市当中的那个舞台,父亲曾将这类集会比作戏剧。她从未觉得父亲这话含有任何恭维的意思。

“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她不动神色地悄悄对彼得·贝尔宁说道。

两人坐得很近,肩挨着肩。“会没事的。”彼得说道。他朝前排的一个女子笑了笑,对方朝他摆了摆手指头。茱丽叶瞬间明白了,原来这位年轻的执政官遇到心动的人了。可真是韶光易老。

她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仔细看了看人群。许多陌生的面孔,相识的屈指可数。走廊那边开着三扇门,其中两扇各自对着古旧长凳间的两条过道,第三条则紧贴着墙壁。三条过道将房间一分为三,更像是地堡里人们之间那些似有似无的界限。用不着别人来说,茱丽叶已经明白,人们进来的方式就说明了许多问题。

房间正中的头等长凳上已经坐满了人,坐不下的站在大厅后面,紧挨着前面的凳子坐的都是一些来自资讯部门以及餐厅的人。一侧的长凳几乎只坐了一半,茱丽叶留意到,这一块的绝大多数的人都紧挨着过道而坐,尽量靠近中部。其中有身着绿衣的农民、水耕区的水管工,他们是心怀梦想的一类人。房间另一侧几乎空空如也,一对年迈的老夫妻一起坐在最前排的位子上,手牵着手。茱丽叶认出了那名男子,是一名鞋匠,来这儿得走上很远的路。茱丽叶继续等待着来自底层的居民,但路途实在是过于遥远。此刻,她才意识到,对于那些在地堡深层工作的人们来说,这地方是多么遥不可及。通常,她和朋友们都只是在会后听听人们都讨论了什么,又有什么规矩被制定出来。不光光是路途遥远的缘故,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实在是太忙,忙着努力活下来,实在无暇走上一天只为参加一场决定明天的探讨。

等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变成涓涓细流时,皮肯法官起身宣布会议开始。茱丽叶做好了被冗长议程给烦个半死的准备。一段简单的讲话、几句介绍,然后他们便得倾听人们心中的烦恼,承诺以后会更好,然后回去,一切照旧。

她此刻最需要的,便是回去干活。气闸室和防护衣实验室里都还有许多工作等着她去完成。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牢骚、重选,抑或是对她的挖掘工作的任何诽谤。她有些怀疑是否所有别人觉得严重的事情在她眼里皆是不值一提。想必是被派出去送死、回来又浴火重生这一过程,将争吵的欲望最大限度地挤出了一个人的心房。

皮肯敲了敲锤子,喊了一声“肃静”。他欢迎了大家的到来,便接着按预定的议程往下走。茱丽叶在凳子上扭了扭身子,目光投向了人群,她看到绝大多数的人目光都投向自己这边,而不是法官。她只听到了皮肯的最后一句,因为其中有她的名字:“——有请你们的首长,茱丽叶·尼克斯讲话。”

他转过身,招手让她走上讲台。彼得拍了拍她的膝盖,以示鼓励。她朝讲台走去时,靴子下面的金属台嘎吱响起来,想来是某颗螺丝没被拧到位。这成为了整个大厅当中唯一的响动。随即,观众席中有人咳嗽了一声,接着便传来一片人们将身体靠回去的声响。茱丽叶抓着讲台两侧,为眼前那一片五颜六色的色彩赞叹不已,蓝、白、红、棕、绿,上面全是一张张怒容,她看到了来自各行各业的愤怒的人们。她清了清嗓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准备是多么不充分。她原本希望说上几句,感谢一下人们的关注,然后再向他们保证,自己肯定会为了给他们一个更好的新生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就好,她想说。

“谢谢你们——”她开了口,但皮肯法官拉了拉她的衣袖,指了指安装在讲台上的麦克风。后面有人喊了一嗓子,说他听不见。茱丽叶将那麦克风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看到下面的那一张张面孔,同楼梯井中一路上来时所碰到的那些完全一样。他们在警惕地看着她。惊惧,或是类似的东西,显然已被侵蚀成怀疑。

“我今天是来倾听你们的问题,你们的关切,”耳机中那高昂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就我们今年希望能够达成的事情,说上两句——”

“你是不是把毒气给放进了这儿?”有人从后面吼道。

“对不起?”茱丽叶说完,清了清嗓子。

一名妇女站了起来,怀中抱着一名婴儿:“自从你回来后,我的孩子就一直在发烧!”

“另外那些地堡是真的吗?”有人叫道。

“外面的感觉怎么样?”

一名坐在中部的男子,霍然站了起来,满脸被怒火烧得通红:“你到底在下面干什么?动静那么大!”

另外还有十几人也起身喊叫。他们的问题和抱怨汇成一种声响——愤怒引擎发动的声响。中间的观众向着过道两侧倾泻开来,好让那些试图引起注意的人们手舞足蹈,大展拳脚。茱丽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正站在最后面,波澜不惊的面孔,刻满担忧的眉头,清晰可见。

“一个一个来——”茱丽叶说道。她将双手伸了出去,人群向前冲了过来,随即便听到了“砰”的一声响。

茱丽叶瑟缩了一下。

身旁紧跟着又传来一声清脆的敲击声,皮肯法官手中的锤子已不再是松松散散地握在手中。讲台上的木盘伴随着他的一次次敲击,滴溜溜旋转了起来。副保安官霍利从混乱的门口奋力挤进,穿过过道中的人群,敦促他们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闭上嘴巴。彼得·贝尔宁已从凳子上站起身,正在吆喝大家都冷静。事实上,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确实传遍了人群。不过,平静下面却是暗流汹涌,就像是一台已不再运转的马达,隐隐还能听到电流那意犹未尽的嗡嗡声。茱丽叶仔细斟酌着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

“我不能告诉你们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

“是不能还是不想?”有人问道。此人话一出口,立刻便被守在过道中的霍利瞪了回去。茱丽叶深深吸了一口气。

“之所以不能告诉你们,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她抬起双手,让人群先静一静。“所有我们听到的关于墙外那个世界的话,全都是谎言,是被捏造出来的——”

“我们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