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掘进 15 第十八地堡(第2/2页)

她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声音:“因为我正是那个承认咱们一无所知的人,也是那个今天来这儿告诉你们应该出去亲眼看看的人。擦亮你们的眼睛,带上你们真正的好奇,好好看一看。我正在筹划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会有人出去采样,带一些外面的空气回来,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后面人群的突然爆发,淹没了她接下来所说的话。人们再次涌出了座位,再也无法约束。有人好奇,有人更加愤怒。木槌再次咆哮起来,霍利已经解下了身上的警棍,朝前排挥动,但人们的情绪早已失控。彼得走上前去,一只手已经搭在了枪柄上。

茱丽叶从讲台前退了回来。皮肯法官的胳膊碰到了麦克风,立刻激起一声刺耳的声音。木盘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手中的木槌只好直接落到了讲台上,茱丽叶看到桌面上,已满是新月形的蹙额和笑脸——都是过去试图让人群安静下来时所留下的痕迹。

人群向前涌来,其中一些仍然带着疑问,更多的则是带着脱了缰的愤怒,霍利只好挡在了台前。她目睹人们颤抖的双唇和嘴角的唾沫,又听到更多的谩骂,看到那名抱着孩子指责自己带来疾病的妇女。玛莎跑到讲台后面,匆匆拉开了一扇漆着木纹的铁门——彼得招手让茱丽叶进去,去法官办公室。她不想去,她想安抚人群,告诉他们自己没有恶意,只要他们让她尝试,她便能让一切都好起来。但她已被拽向了后面,越过一个挂满黑袍的衣帽间,沿着一条走廊,越过墙上那些歪歪斜斜的法官画像,来到一张仿木门纹路的铁桌跟前。

喊叫声被封在了后面,就连擂门的声响也只持续了一会儿。彼得咒骂了几句。茱丽叶瘫坐进一张用胶带缝补过的老旧皮椅当中,将脸埋在双掌间。他们的愤怒便是她的愤怒。她能够感觉自己正将这一腔怒火引向彼得和卢卡斯,是他们俩,非要让自己来当这个首长;还有卢卡斯,非得求自己扔下挖掘工作,到这上面来参加这个集会,就好像这样的骚乱可以平息下去一样。

门刚开了一条缝,各种喊叫声便立刻汹涌而来。茱丽叶期待皮肯法官能够进来,但令她意外的是,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爸爸。”

她从那把旧椅子上站起身,走上前去迎接他。爸爸伸出双臂抱住了她,茱丽叶又在他的胸膛中央找到了儿时那个给她慰藉的地方。

“我听说你可能会在这儿。”父亲悄声说道。

茱丽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这么多年的岁月都悄然融化开去,给他让出了条路,将他的双臂又带回身边。

“我还听说了你的计划,我不想让你去。”

茱丽叶退后了一步,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彼得借故离开了,这次开门时外面的声响已比先前小了许多。茱丽叶这才意识到皮肯法官正在外面安抚人群,而父亲正是他安排进来的。父亲已经看到了这些人是怎么对待自己的,也听到了他们所说的那些话。汹涌的泪水突如其来,她生生将它压了下去。

“他们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她擦了擦双眼,开口说道,“爸爸,外面还有别的世界,和咱们的一样。眼看着还有其他一些世界,我们却依然坐在这儿内讧,是一件疯狂的事情——”

“我说的不是挖掘,”父亲说道,“而是你在上面计划的那些。”

“您听说……”她再次擦了擦双眼,嘀咕道,“卢卡斯。”

“不是卢卡斯。那个工程师,尼尔森,他过来检查身体时问我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有没有什么准备。我只好假装糊涂。我猜你这是打算现在就把你这个计划公布出去?”他朝衣帽间瞥了一眼。

“我们得知道那外面都有些什么,”茱丽叶说道,“爸爸,他们并没有努力让事情有所改观。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让下一个清洗镜头的人去看吧。他们出去时让他们采样,你不要去。”

她摇了摇头:“不会再有出去清洗镜头的人了,爸。只要我还是首长,就决不送任何人出去。”

他将一只手放到她的胳膊上:“可我不想让我自己的女儿去。”

她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说:“对不起,我必须得去,我会做好一切防护措施的,我保证。”

父亲的脸沉了下来,他翻过一只手掌,盯着掌心看了起来。

“我们还可以寻求您的帮助,”她感觉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又出现裂缝了,暗暗希望自己能多少弥补一下,“尼尔森说得对,如果我们小组当中有一名医生会好许多。”

“我不想掺和这事,”他说,“看看你上次都遇到了什么。”他瞥了一眼她的脖子,是服装上的金属衣领留下来的新月形伤疤。

“那是火。”茱丽叶说着,拉了拉外套领口。

“下一次就说不定会是什么了。”

在这个许多人被秘密判决的房间中,他们就那样互相注视着彼此。茱丽叶又有了想要逃离的冲动。不过,这一冲动却被另一种感觉——一种想要将头埋在父亲怀里抽泣,一种已不再适合像她这样年纪的女人,尤其是机械师的感觉,给战胜了。

“我不想再失去你,”她告诉自己的父亲,“我只剩下你这一个亲人了。请你支持我这一回。”

这些话很难说出口,特别是要说得诚挚又动情。此刻,卢卡斯的一部分在她体内活了过来——这正是他赋予自己的东西。

茱丽叶等待着父亲的反应,看到他的面容放松下来。兴许这不过是她的幻觉,但她确实觉得他上前了一步,放下了戒备。

“事前和事后我都会为你做一次检查。”他说。

“谢谢您。噢,说到检查,我正有一件事想问您呢。”她挽起工服长袖,仔细看了看手腕处的白色印记。“您有没有听说过伤疤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卢卡斯觉得——”她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有消失的先例吗?”

父亲倒抽了一口凉气,握住她的手腕看了一会儿,随即将目光转向她身后。

“没有,”他说,“没有伤疤会这样,不管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