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第2/3页)

见敏若漫不经心没当回事的样子,她又道:“你想啊,这人的容颜岂是一日两日内便能有如此大的变化的?我心里忖思了两日,还是觉着不对劲,细细想来,像是僖嫔那日没带妆的缘故。这里头深意可不就大了……”

没等她说完,绣莹牵着瑞初的手持着梅花笑盈盈地走进来,她连忙住口,带笑看向女儿。

早已与僖嫔有了首尾……呸!稍微勾结了一点的敏若自然知道,这里头最大的深意,不是邀宠也不是看开了,而是赫舍里家能掌握僖嫔的武器没了,僖嫔无所忌惮,转过身来,便联合书芳一起捅了赫舍里家一刀。

事成之后,虽有康熙因误解她当时的行事猖狂而心生不喜,存着敲打之意命她禁足宫中,僖嫔还是笑得畅快极了。

出了元宵,宫里的年算是过去了。

敏若又碰上桩新鲜事,康熙忽然命赵昌亲自带人送了一抬十二匹鲜亮颜色缎子、十二匹纱罗、六匹织锦、一盒东珠并一斛南珠、一只精巧的前朝内造白玉金枝千叶冠来。

堆在殿前还怪晃人眼的,敏若略有些疑惑,康熙要赏赐宫妃,不是年节就是有缘故,这不时不节的,有没有什么特殊之事,皇帝的便宜不好占,他忽然使人送了这些东西来,别是有什么事要让她干吧?

康熙对亲近的心腹重臣一贯是家人般的温暖,对后宫嫔妃也多有宽厚温和,但哪个又敢真将他全然当做家人、宽厚温和之人呢?

上一个仗着他倚重自认为能在前朝搅风搅雨的人是纳兰明珠,那人现在虽有个职位在身,但不得重用,恨不得日子蹲在家里种蘑菇,纳兰府也不绝似旧年煊赫。

再找一个,索额图,那家伙去年被削得很了,现在还没缓过来劲。今年若打噶尔丹,康熙可能会用他,只是这起用是因为看重还是觉着索额图还有用处,便未可知了。

——这俩人也是作死,但他们作的死,却是康熙一点点将他们捧上去,给了他们底气。也是康熙要拿捏前朝尺度平衡,所以没有一开始便敲打二人,而是眼看着他们被养大了心性、在朝堂上针锋相对。

他只要政局平稳,要朝局对他有利,臣子只要对他有用、对他忠心,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这些都是小事。

他厌烦贪贿之事,那是厌烦他不喜欢的臣子贪贿。

法喀看似与康熙处得亲厚,其实心里将尺度拿捏得明明白白,在康熙面前的“放肆”全是被罩在亲厚这个套子里,十年来从无半分逾矩之举。

康熙对自己的心腹恩宽,法喀甚至远在江南的曹寅等人尚且行事小心。对后宫嫔妃,他还不如对自己的臣子们呢。

在他眼里,嫔妃大概可以归于两类,有用的——譬如敏若、阿娜日这等出身好,惠妃、荣妃这种能为他生育皇子打理公务的;调节心情的——譬如偶尔昙花一现,总不得历尽一年春景的小嫔妃们。

他对前者才会有几分真正的偏爱宽厚,对后者的仁和,只是因为没放在心上。

哪年宫里没有触犯宫规被处罚的嫔妃?其中又有多少受过康熙一时之宠?

康熙的恩宠是后宫中的风向标,但高位几人却又心知肚明,这是后宫中最靠不住的东西。

其实对康熙亲近之人,其实算得上是个好皇帝了。但若有一日,你的行为触犯了他、令他不喜了,或者他对你生出真正的猜忌了,那他将收回对你的所有恩眷宽和。

敏若厌烦这些帝王心术,厌烦那些平衡手段,无端的猜忌猜疑,厌烦这天下所有名叫“皇帝”的生物。

但她又不得不在其下生存,所以规循矩步,拉着法喀小心谨慎,处处避嫌;所以时刻提醒康熙,她只求安稳度日,不求富贵权柄;所以将她的所有生意都拉康熙参上一手,情愿分出利益,以避免日后猜忌。

到目前为止,康熙对她还算厚道。那些平衡手段,如今身在人屋檐下,敏若也认了。

但康熙忽然叫人送这么多好处来,还是叫敏若难得地正经起来,上了心。

她心里不断思忖着,脸上也挂着笑,问赵昌:“这不时不节的,也没有个什么缘故,皇上赏赐这么多东西,还叫我心里怪慌乱的。”

赵昌笑着道:“皇上的意思是嘉奖贵主您这些年教导公主们有功,恰逢新进了织锦缎子,便命奴才择好颜色给您送来。”

敏若道:“那我得走一趟去向皇上谢恩了。公公是等等我,还是先回去给皇上回个话?”

赵昌笑吟吟道:“奴才得先回去向皇上回话,娘娘不急,皇上这几日政务并不繁忙。”

敏若点点头,知道他有意提醒,转身回去梳妆,兰杜从内殿取了荷包来,笑着塞给赵昌。

康熙忽然赏这一回,敏若等了两日没有后音,只能暂时相信康熙确实是嘉奖她教导容慈她们有功——容慈将嫁了,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

康熙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敏若痛快地将挑了一部分布匹塞进给容慈的添妆箱子里,一边又带着瑞初和安儿一起裁衣裳“分赃”。

天气转暖,永寿宫内的芍药牡丹簇簇绽放争妍斗艳时,康熙降旨册封容慈为纯禧和硕公主,赐佳期吉日,下嫁蒙古科尔沁部台吉般迪。

敏若已将容慈的嫁妆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打点得妥妥帖帖,又额外塞了一份她给的添妆进去,金玉绮罗、书籍摆设,将箱子塞得满满当当,是没入宫中账目的公主私产。

离宫的吉期的前一日,容慈来见敏若,敏若温了酒等她,见她穿着一身豆青旗装,身姿挺拔,披着月光而来,更显高洁出尘了。

她郑重地向敏若行了大礼,“自孝昭皇额娘崩逝,容慈于宫内日日惴惴不安,谢娘娘多年教导关爱,扫去容慈性中怯懦,拉容慈于茫然中走出,为容慈立心志、明志向。容慈此去,怕无归来之日,万望娘娘善自珍重、多加保养。”

言罢,深深叩首。

敏若听她言罢,一时也觉眼中酸涩,半晌,低低道:“咱们还有许多见面的日子呢。……你若愿意,唤我老师吧,我其实不大喜欢人唤我‘娘娘’。”

因为“娘娘”这两个字,时刻提醒她自己如今的身份,提醒她她也成为了从前最厌恶的人中的一员。

她在宫内的大部分用度开支都是自行承担,份例内的银钱,多都折了粮米药材施粥施药与百姓。说是心理安慰也罢,她并不大愿意用宫中的银钱。

也不喜欢旁人唤她“娘娘”,但身边人唤她最多的终究逃不过主子或娘娘这两个称呼,她也只能让自己不在意。

而容慈她们唤她“娘娘”的时候,敏若的反感没有那么深,或许是因为容慈她们喊的是长辈,而不是上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