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乐章II(第2/3页)

对裴诗而言,后面的时间无非是一种煎熬,但她又不得不争分夺秒地去熟悉曲谱。在场表演的每一个音乐家都是如此优秀,每有一首曲子结束,她觉得心底那块石头就更沉重了一些。到上半场结束以后,几个音乐公司巨子出现在了后台,不时向自己旗下的音乐家们打招呼。在这群高大的各国男人里,裴诗看见了其中个头最小却是最有气势的亚洲女性。她的一身紫色鳄鱼皮连衣裙在黑色西装中显得格外耀眼。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不会正眼看人,以一种巡视地方的上等人架势看了一眼裴诗和裴曲,然后目中无人地继续加入到同行的聊天中。

裴曲被她这么一望,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姐,你看,那是……”

“嘘。”裴诗不打算和她有什么交集,只继续看着手中的谱曲。

那堆人又聊了一会儿就回到贵宾席了。之后,裴诗去了一个无人的练习室,在绝对没有干扰的个人世界中演练小提琴,一直持续到下半场也过去了大半。外面正是著名大提琴家的独奏表演,是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一号。裴诗看看表,下一首就是Adonis,很快就要轮到她了。她去洗手间重新洗了一次手,对着镜子说服自己不要紧张,自己一定能正常发挥的。可是,这个晚上的状态一直不好,她有预感会把演奏搞砸。如果真是这样,恐怕就真的合了颜胜娇的意。现在的表演可是全世界都在直播,把没有太多表演经验的她安排在最后,不正是想让她成为最大的笑柄吗?这一回如果演出出现错漏,那她的小提琴生涯恐怕会葬送于此。

她又深呼吸几次,握住拳头让自己不要紧张,然后走出洗手间。但刚回到练习室门口,她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女声从里面模模糊糊地传出来:“裴曲,听说你最近很不安分啊。”

裴诗和裴曲同时抬起头,前者迷茫地看着她,后者则是把胆战心惊写在了脸上。一个跟班迅速拖了一个椅子过来,放在颜胜娇身后。她看也没看,缓慢而雍容地坐了下去,把双臂抱在胸前:“你最近对我儿媳妇好像意见很大?怎么,以前吃到的教训还不够?”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话虽如此,裴曲小小的脸颊已经变得苍白,肩也缩了起来。

裴诗径直走过去,挡在颜胜娇和裴曲中间,一点也不客气地说:“什么教训?”

“裴诗,管好你这个弟弟吧。他从以前开始就喜欢对别的姑娘动歪脑筋,当时被我发现了,就给了他一点小教训……”

显而易见地,裴诗不好奇其它内容,只是拔高音量又问了一次:“什么教训?”

颜胜娇的脸上,连冷漠的笑意都消失了。她的嘴角塌了下去,一字一句说道:“让他学会如何当一条好狗。不要见了谁都咬,见了谁都吠。”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充满震撼力。听到最后,裴曲猛地往后跌了两步,把桌子上的小提琴弓也碰到了地上。裴诗则是往前走了一步,握紧的双拳不断打着哆嗦:“原来……那件事是你做的?”

“你们还真以为是夏娜?”颜胜娇侧过头笑了笑,“她不过是把裴曲寄给她的一堆情书和照片原路寄还给他,然后,我把里面的照片换成了训狗照而已。”

裴曲咬着牙关,眼泪唰唰流了下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叫你要去招惹夏娜?如果她不跟柯泽在一起,还有谁配得上我儿子?”颜胜娇用几乎带着杀气的眼神看向裴诗,“裴绍的女儿么?提鞋也不配。”

“既然……既然你这么恨我们,为什么还要领养我们?!”裴曲情绪突然变得特别激动。

“领养,就是对你们好么。我只是好奇裴绍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而已。事实是,你们真的没有让我失望。看看这姐姐,冷漠,自负,身为小提琴家,却连一首带感情的曲子也写不出来。不论恋爱几次都没有好下场,注定是个到孤苦终老还在怀才不遇的可怜虫。”见裴诗没说话,颜胜娇那像刀片一样的薄唇又轻轻动了一下,“至于裴曲,你不仅长得和你父亲一样,连性格也是如此相似。懦弱,无能,胸无大志,总是嚷嚷着‘我是为爱而生’来逃避自己是个失败者的事实……咳!”

裴诗不顾一切冲过去,掐住了她的脖子,眼睛发红地说道:“你这巫婆!!你再说一个字……再说一个字看看!!”看颜胜娇脸颊通红一脸痛苦,她的愤怒之火却越燃越旺。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个女人,让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这个动作并没有持续太久。门口的保镖冲了进来,抓着她的胳膊,像扔小鸡一样把她扔推倒在了地上!颜胜娇捂着自己的喉咙干咳了几声,接过跟班递来的茶水,上气不接下气地喝了一口:“你们母亲高莹莹,她和裴绍都有了你们,居然还会抛弃你们三个人离开,客死异乡。可想而知,裴绍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裴曲,别再打夏娜的主意。就你这德行,她就算嫁给一条狗,也不会嫁给你。不能理解,就想想你父母。”

演奏台上,Adonis完成了《生命的犄角》独奏,和他的乐队已经进入协奏曲准备阶段。乐队成员清一色穿着黑衣,只有放在他们面前的乐谱、领结衬衫以及Adonis的头发是一片雪白。Adonis拿出一块方巾包住肩托,把小提琴架在脖子上,傲然地抬起头。指挥拿起指挥棒,抖了抖袖子,张开双臂。然后,犹如雨前隆隆雷声的前奏舒缓响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舞台后方坐了一排几岁的小孩,总共十个人,男女各五个,颜胜娇的女儿也在其中。他们每个人的怀里都抱着一束鲜花,原本正在漫不经心地晃着腿玩,但当Adonis的小提琴声响起,他们全部都不动了,全部看向他的方向。原本前面的大提琴演奏过于缓慢低沉,很多听众都已经恹恹欲睡了,但到Adonis表演的刹那,他们所感受到的震惊,就像是水手在深夜里在海岸被冰冷的海水冲醒。门德尔松这首闻名世界的协奏曲一开始就是悲凉且忧伤的,而Adonis的演奏不仅将这种感伤情怀诠释得淋漓尽致,甚至还添加了恢弘又倔强的气势。

听众席中还有不少表演结束的管弦乐演奏家,他们听着他的曲子,仿佛是无数麻雀看见天使梅塔特隆张开了三十六支辉煌的翅膀。纵然有再多不甘与嫉妒,只要想到这是亚洲首屈一指小提琴鬼才的协奏曲,也只能心服口服。

而在后台,裴诗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留意前台的演奏。她抱着裴曲泪流不止的脑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心:“没事,没事,有姐姐陪着你……小曲,你别哭了啊,那个女人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我们爸爸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和丈夫,妈妈的离开,肯定也有她自己的苦衷……那个女人,不过是嫉妒我们有这样幸福的家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