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自那日之后, 莫夫人似乎是默认了白歌会是定远侯的媳妇,她在侯府中的一应待遇也迅速提升了上来。

对此,白歌心中虽然有些不解和疑虑, 但莫廷绍说的确实正中她心怀,定远侯愿意给她这样的名分,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缘由,对她和腹中的孩子来说, 都是最好的安排。

之前她还担心自己的身份对外要怎么说, 莫廷绍却很直白的言道, 这些都无须她忧虑。

很快她便从莫夫人口中听说了定远侯府对外的说法。

“阿绍在京中的名声实在不好, 因此他的婚事不大肆操办也不会有人起疑心。”

莫夫人好不容易将围在白歌身边絮絮叨叨的莫小鸢忽悠出去, 抽空与白歌说着。

“对外只说你是边疆战死将领的遗孤,阿绍为表抚恤在边疆时便与你成婚,只是近些时日才将你接回京中,一应户籍婚书等事物阿绍都会着人安排补齐, 你无须担心。”

莫夫人从袖中抽出一沓写满字迹的纸张递了过来。

“这上面是你的身世,里面的人名关系你需要都仔细记下来。”

白歌接过来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莫夫人见她脸色依旧有些白, 气色不甚好的样子,忍不住宽慰一句:“你也不用太急着去记, 我们侯府人丁稀少, 素来不常与京中氏族往来,因此也不必担心会叫人瞧出破绽, 终归是身子要紧。”

一想到昨日太医说的那一番话, 莫夫人就跟着揪心。

昨日里她回了自己屋子, 还是忍不住心中埋怨莫廷绍太过任性, 但又觉得这么命运多舛的姑娘也着实令人心疼, 纠结来去竟是半宿没睡好。

白歌将那一沓纸张拢了拢,浅浅笑道:“夫人不用担忧,我这两日已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莫夫人忍不住嗔了一句:“若想要不被人瞧出来,怎还叫夫人?”

白歌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现了些赧然之色,她略有些结巴的道:“母,母亲。”

莫夫人掩嘴笑起来:“便该如此,以后小鸢也该改口唤你母亲了。”

白歌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没搭她的话。

莫夫人见她这般,也不再逗她,只想了想又犹豫着道:“阿绍说,这几日一直都有谢府的人在附近盯着,今日消息就该传出去了,不知谢尘那边会作何反应。”

白歌捏着纸的手紧了一下,抬头看莫夫人:“我有一个想法,只是还需母亲和小侯爷配合。”

·

“战死将领遗孤?呵!”

上首传来的声音冷的渗人,李滨低垂着头,喘气都轻了许多。

谢尘闭了闭眼,压下胸中汹涌的杀意。

“此事现在有多少人知道?”

李滨忍不住背后一寒,硬着头皮道:“定远侯府似有意坐实这消息,京中怕是许多人都已知晓了。”

房中寂静无声,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压得人愈发的喘不上气来。

李滨被这气氛压得实在没憋住,道:“徐威这几日一直带人盯着定远侯府,要不趁着定远侯出门——”

只是话到一半,瞧见谢尘冷漠讥嘲的眼神,后面那半句,冲进侯府将人抢出来终是没说出口。

他是实在没想明白自家三爷到底是在纠结啥。

本来就下定决心要娶白歌姑娘的,如今朝中形势也逐渐明朗,那宋昌的女儿被送去了尼姑庵里也没人敢有异议,赐婚之事明显就黄了,根本没人在意。

眼下白歌姑娘又有了身孕,不论如何也得先把人弄回来啊,这他们谢府未来的主母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定远侯的夫人算是怎么回事?

而且都出了这样的事,三爷居然连定远侯的门都没登,只是一直派人在暗中盯着,然后每日都沉着一张脸,性子也愈发冷戾,明显是放不下,憋了一股子气在心里出不去。

李滨发现,自打两年前这位白歌姑娘出现后,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家三爷了。

“继续盯着。”

许久后,谢尘轻咳了两声道。

李滨有些担忧的看过去:“三爷,您许久未好好歇息了,要不我让厨房熬一碗安神汤,您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桌案边灯火如豆,照亮谢尘有些瘦削的清俊轮廓,也照出了他眼下的青黑和泛红的眼眸。

自从上次遇袭后,他的伤就一直有些拖拖拉拉的好不全,之后又先是得知了当年谢蕴落水去世的真相,后脚白歌就不见了踪影,当时他吐的那一口血,可谓是元气大失。

再之后他又是强撑着在朝堂上为皇帝清洗沈太傅的外戚党羽,还要不断追查白歌的下落,几乎是一日不停,连休息的时间都少的可怜。

有几次,李滨眼见着他步履都有些踉跄虚浮,却还强撑着在定远侯府和定远侯打了那么一场。

而从定远侯回来,李滨觉得之前顶着三爷的那股子劲儿似乎开始弱了。

他也说不好是为什么,就是觉得有时候看着三爷,觉得他虚弱了很多,即便气势愈加冷戾迫人,可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却能察觉出他与以往那种强势的差距。

就像一头心高气傲的野兽,受了伤后开始失了锐气,变得犹疑踟蹰。

李滨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他隐隐猜到一切的症结都在三爷放在心坎上的那位身上,旁人说再多怕也无济于事。

果然,谢尘听了之后也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李滨只能领命退了出去,回身带上房门的时候,从渐渐合拢的门缝中依稀看见,谢尘依旧坐在桌案前,只是带着倦色的闭上了眼。

之后,屋中灯火又是亮了大半宿,也不知最后是被吹熄了,还是蜡烛燃尽了。

又过了两日,莫妄斋中气氛一日沉凝过一日,谢府上下均是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氛围,俱是小心起来,就连一直被软禁在兰若居的谢老夫人都不敢再嚎骂。

徐威匆匆从前院走进来,见李滨守在门口道:“三爷在里面?”

李滨在竖了下食指示意他噤声,在他耳边低声道:“今日刚从宫中回来,坐在椅子上竟睡着了,这些日子怕是没睡过安稳觉,你待会儿再进去。”

徐威明白他的意思,这些日子三爷的状态他们都看在眼里,可是一想到三爷之前交代的话,他还是有些为难的皱起眉:“可是——”

李滨竖起眼睛瞪他,徐威刚想说什么,就听门内传来有些沉哑的嗓音,像是锦帛摩挲之声。

“进来。”

两人顿时面色俱是一凛,不敢再耽搁,推门进去。

谢尘正捏着眉心,他肤色白如新雪,眉宇清隽如墨,浓密的长睫似有些濡湿,在眼下投下一片暗色,远远看去,竟似一尊釉色清透精美易碎的瓷像。

这下就连徐威也难得有些晃神了,他追随谢尘多年,几乎从未仔细瞧过他的容貌,纵然世人都称赞谢尘风姿俊逸似谪仙人,可在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下属眼中,三爷身上威势之重已完全盖住他的姿容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