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千年一眼(第2/2页)

狂风呼啸着,远处沉闷的声音愈发靠近,沉默席卷了天衍一众弟子,此刻任平生偏偏一言不发,给他们原本充足的信心浇了一盆冷水。

任平生缓步靠近,目光穿透左护法,悠悠地落在了他身后,那里,一个巍峨的黑影稳步而来,每一步都踏出如有山崩海啸之势,无形的压力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任平生喃喃道:“别急,总归……你今日走不出这里了。”

任务完不完得成,又有何区别。

左护法心头的焦虑愈盛,他觉得云七大抵是疯了,哪怕她体内仙核被剜,不至于被山中幽影当成敌人,可在如此鬼气森森的地方,面对如此骇人却又未知的敌人,她竟完全没想过要逃走,这次任务全程充斥着难以言说的诡异,叫左护法一腔怒气不知该向何处宣泄。

很快,左护法看见任平生眼底竟出现了些微的光亮,不再像先前那般死气沉沉。

她松开手心攥着的最后一点阿乔化作的飞灰,奋力地向着那个可怕的黑影奔去。

擦身而过之时,天衍弟子们似乎听到了一句轻烟似的话散在风中。

“躲起来。”

她如此说。

云近月思忖了不过一瞬间,当机立断,决定继续相信师妹,也不同左护法对峙了,当即带着天衍全部人飞速找了个最近的山洞躲起来,只探出头向外张望着。

他们看见任平生向着那可怕的黑影奔去,她红衫似火,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留下飞焰残红的一瞥,步履轻松,却又似乎带着无比沉重的怀念。

他们从未见她情绪如此激烈过。

那道明煌红影向着沉默厚重的黑影奔去,衫裙在身后拂动,分明是不顾一切的,可顷刻间,气氛骤变。

那巍峨黑影毅然横剑,清凌剑光疾驰而过,如怒浪惊涛、平地生波。

身后帝休种下的一片春天犹在,只是那个给自己取名叫阿乔的少年不在了,剑光擦过树干,残余剑气带下枝头花瓣,倾如雨下。

众人互相倏然一窒,转眼间,这瑟瑟清寒的山巅竟有暖阳破云而出,瞬息间将所有被封冻的人身上的白霜暖化。

不知何时,任平生指尖捻着的符箓幽幽燃烧了起来。

符箓尾部染着紫色的符火,轻而快,却足够温柔地撞上黑影。

她最擅长的字符,飘飘摇摇撞在了黑影身前,不带任何的伤害,却意外地绽出一抹穿透冰层的温度。

心字·日光斜。

最初写下这张符时,是个晴光正好的春日,窗外枝叶漏疏影,只有一缕清亮的日光打在窗愣上,便似天光倾泻。

飞奔之时,任平生甚至连修为都已经忘记,耳膜一阵风动,似雷霆之重。

她只是想起了很久之前,她同素光尘聊起这个最为狠厉霸道的阵法时,问过素光尘一个问题。

“抽出灵魂,献出力量的人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那承受这些力量的人呢?”

承受了超出这个世界能够承载的力量,短暂成为了神明的人,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不知道。”出乎意料的,素光尘只给了这样的回答。

那是任平生完全想象不到的答案,她惊讶道:“你不知道?”

素光尘冲她摊手,无奈道:“这个阵法自创立至今从未被用过,人的承受极限不同,我也无法确定,那个人究竟会怎样。”

“也许是和献祭的人同样的下场,也需是意识混沌失智,也许在那最辉煌的一刻过后便彻底灰飞烟灭。”素光尘垂着眼,没看任平生,只是道,“也许……他足够幸运,能够活下来。”

“个中种种,谁又知道呢。”

黑影显然没有任何意识,可他的剑却足够快,也足够利。

剑气卷起飞雪长龙,幽深的剑气凝作长剑本来的模样,倏然凝成数百道剑影,从四面八方倾斜而下,道道正中任平生的心脏。

恍然间,任平生似乎听到了对面这个失去了所有神智意识的人在说话。

那沉闷而悠长的声音滚落而下,以锐不可当之势,慨然道:“心脏,留下。”

天衍众人在一旁看着,他们感受不出那黑影的修为,只知道这比起他们尊崇多年的云微还要可怖得多,而修为同他们无异的任平生在这剑浪气海中艰难驻足,竟还一步步向他靠近。

她身上似乎被某种力量保护着,寻常力量难以伤害她,可这足以撕破天地的剑气岿然合围而下,几乎下一刻就要将她撕裂至粉身碎骨。

一道剑气划破任平生的左肩,第二道、第三道……很快在她的红衫上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

可似乎因为沾染了她的血迹,剑气的动作反而慢了下来。

几乎在这瞬间,日光愈盛。

穿透冷厉的阴云,拨开雪原的迷雾,毫无保留地洒在了黑影身上。

似乎感受到这日光的温度,黑影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身上浓郁的阴气在缓缓褪去,属于人的鲜活的色泽在逐渐显露,此刻他意识尚未回归,可不知为何,露出了些微的紧张,一闪而逝。

阴雨连绵与千年飞雪在此刻终将消弭,峰回路转,绝望之时,终于得见山头天光相照。

任平生温热的掌心贴合在了他冰冷的颊边,她的指尖带着略微发烫的低焰,强势地驱逐开幽黑的迷雾,最后拂过黑影的双眼。

众人只余惊骇,这一瞬,修为同他们无异的任平生竟爆发出了能媲美道成归的威势,以不可撼动之势,将黑影所有的反抗和不满都镇压了下去,几乎是强制地攥住他的手腕。

可她身上那属于道成归的惊天力量终究只有一瞬便很快消弭,她又变回了曾经那望海潮的少年修士,甚至比之先前还要更加虚弱几分,脸色尤为苍白。

那双眼猝然睁开,似有灵光雪泥鸿爪似的轻落一撇,不知何时散落于何地的神智终于彻底回归到他的身上。

他深深望着任平生,感受着她温热的掌心从自己颊边拂落,脱力地垂下。

这时隔千年的一眼,不知是惊骇还是后怕,仓惶地从任平生眼锋前擦过。

“砚青……”

在她脱力前,坚实的臂膀牢牢地托住了她,对方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却依旧下意识地接住了她。

这一刻,似乎万物都在发出震颤的嗡鸣。

神智重现,灵魂归位。

千载久别,那双托住她的手臂越收越紧。

她意识迷蒙,在远超这具身体的高强度灵压和剑气海之中艰难坚持,消耗实在太大,哪怕有本体留下的能挡下道成归一次攻击的保命符也依旧不够。

任平生阖眸,眼前隐约闪过砚青深邃眉眼中复杂的眼神。

终于,一滴热泪滚落雪里。

砚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