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此去人间

江风惊掠, 迷津暗生。

似乎有朦胧烟雨笼罩在烟波江上,除了几位敏锐的道成归,无人知晓这江上空中正在发生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战。

首次和身魂合一的真仙对面而战, 任平生感受到的压力前所未有。

八方疏风霍霍灌来,密不透风地裹挟着任平生,黏腻而无形的压迫感让她有一瞬连提笔都困难。

若非我已经令天道俯首,此战绝无胜他的可能性,任平生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她眼睫微颤, 心弦一动, 似乎感应到她的想法,隐与虚空中的界域发出莹莹微光,在大荒的人们看来, 便是天地变色一瞬。

非墨划开虚芒,柔软的笔尖卷动风云,以天地为卷, 转眼间便是凌空一张符飞驰而出。

江风仿若有灵, 被这张符悉数汇聚到一起, 长风万里,浩荡而来。

江头烟雨零星, 狂风卷起枯叶,片片似白刃。

真仙那简单朴素的道袍袖子是出乎意料的柔软,劲风狂草被他的广袖卷起,轻飘飘地拂到云外。

枯叶瞬间崩碎散开, 天星一般,凌乱迷人眼。

万点零星飞散背后, 点点火光乍现。

风助火势, 火势走势飞快, 转眼点燃江面。

看着这瞬息燎原的火,不知为何,真仙愣神一瞬,一时不察竟真被火舌燎上道袍。

任平生略微眯眼,捕捉到了真仙这个失误。

他怕火?

不,应该不是。

倒像是这火让他想起了什么人。

失神不过片刻,真仙袖袍微抬,惊天的火光便被他收入袖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再抬眸,真仙的心气似乎差了些,仿佛失了耐心,语调彻底冷了下来:“小打小闹对你我二人皆无用,不如直接点。”

他眸光晦暗,拇指食指相对,手指飞快变换着掐诀,幽深迷雾突然从他两袖之中飞出,覆盖了江上的白雾,愈发黯淡无光。

迷雾遮蔽视线,同样也蒙蔽了感知。

任平生顿时觉得自己和天地界域的联系在此刻被切断。

她索性闭上眼,手指灵活地翻转,非墨被她收起。

而此刻,浅淡的墨迹从真仙足底开始浸染,速度极其缓慢,他们交手数个回合,墨色才染过真仙的鞋底,将将在鞋尖面上露出一丝痕迹,微弱到连真仙自己都未曾发觉。

真仙浑厚纯粹的道意压制过来,四面八方仿佛有无数张巨口在吞噬着山河图架构出的虚空。

山河图载天地万物,山河千秋,而真仙的道法似乎自幽冥而来,将这一切都开始逐步蚕食。

这一招任平生在真正的虚空中和真仙交手时就已经遇到过,而被全盛状态的真仙用处,效果愈发惊人。

天地悠悠,在任平生眼中,似一瞬江河倒流,天地倒悬。

一切骤然撕裂。

千钧一发之际,任平生抬手,非墨在她手中竖直劈下,不偏不倚,似是划破天际的一道长芒。

雷霆之怒,动如山崩,直向真仙劈去。

山河图中,一切生机都在瓦解,一切新生都在陨灭,空余寂灭。

无数的声音穿过千载长河汇聚到她耳边心里,那是无声的嘶吼,不绝的怨怼,近的远的,熟悉的陌生的,所有声音都在质问她,责怪她。

“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们都死在了昨日,凭什么你能活下来,凭什么是你!”

“被牺牲的整整一代人,你真的能扛得起我们的性命吗,你能吗?!”

她……真的能吗?

恐惧和迷茫是任平生很少拥有的情绪,曾经的她不会有,现在的她不能有。

任平生知道自己此刻状态有些问题,她就像是个鼓胀到极致后即将漏气的筛子,到了极盛之时,却也是极不稳定之时。

身体和思维似乎已经离江上的那场战斗远去,全然不受她的控制。

……

烟波江上,迷雾逐渐占了上风。

真仙长眉微挑,目光扫过此境中的某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开着一朵花,一朵白色小花,藏在叶片之中,并不起眼。

可这方天地间也唯有这朵花,在虚实之间,逐渐定格在了由笔墨留痕的画影中。

这是虚,山河图的虚。

真仙嗤笑一声,没想到她会把山河图的突破口放在如此不起眼的一朵花上。

心中的无名之火此刻已经被压制了下去,万钧雷霆似乎撕裂她的血肉,可真仙全然没有放在眼里,他手指轻弹,能够劈山裂海的雷霆在他手中仿佛米粒被他轻易弹开。

他垂眸看了眼眼神混沌,在他的道意之下溃不成军的任平生,淡声道:“不自量力。”

全然没有察觉到,那从足底开始浸染的墨色,已经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小腿中间。

任平生悬于空中,状态很是诡异。

真仙分明能感觉到她此刻灵压之盛前所未有,可她状态之差同样也是不曾见过。

仿佛在经受着什么巨大的考验。

可他的道意旨在毁灭一切,并没有想要折磨她。

真仙心头一跳,意识到了某个令他不安的问题。

难道……她已经迈出那一步了?

这个想法让真仙心惊肉跳。

他呼吸都滞涩一瞬,目光摄在任平生身上,见她眉头紧皱,仿佛沉浸在噩梦之中,难以醒来。

不能再拖,真仙右手骤然化虚,覆盖上如水清澈的玉色。

他身体开始急速下坠,向着角落中那朵不起眼的香雪兰奔去。

若在外界,这样的距离他只需心念一动便能到达。

可山河图是任平生的领域,一切规则由她而定。

真仙有一瞬难以控制地目露妒意。

这是他追寻数千载也未曾掌握的能力,不曾到达的境界。

选择了陨灭的道开始,他就注定与成神背道而驰。

可他怎么会甘心。

若自己造不了,那他就抢。

可他依旧不甘,不甘于……这个被他视作蝼蚁的女人,被他视作蝼蚁的世界,竟真的回过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甚至渗出血来。

又开始作痛的右眼让真仙心情愈发烦躁。

而这方天地中一切,都在和他作对。

倒悬的天河惊起狂澜,怒拍向他。

草木宛若有灵,在不断扭曲的天地间开始疯长,粗壮的树干扭曲成坚韧的墙,地表不断涌起波澜,那朵不起眼的香雪兰在草木江河的掩护之下又不知隐于何处,不见踪影。

真仙强行按捺下心头的怒意于一丝隐晦的不安,警惕地将目光转向依旧未曾醒来的任平生。

哪怕失去了意识,这方天地依旧如此棘手。

他抬手,玉质的手穿透遥远的空间,直接扼住了任平生的颈,果决地快速收紧。

撕不开山河图,就只能杀死山河图的主人了。

烟云在两人身后消退,瞬息间,一道清凌的剑光破开迷雾铮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