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坠崖

万佛寺落座于南郊万盛山半山腰僻静之处,南郊是盛京所倚仗的攻防之地,因着这条山脉,当年蛮夷入侵时,□□才得以守下这片江山。

现如今,河西处已被平定数十年,当时的庆帝为祝贺,特意在南郊万盛山一侧设狩猎场。

绝壁奇峰峥嵘险峻、逶迤绵延。

祭祀大典才进行了一半,最上首的陛下拿着玉笏板,洪亮有力的嗓音传遍仪仗。

在众人面前,全然不复袒胸露乳的大腹便便,端的是庄严整肃的模样。

陆明钦跟在太子身后,鹊尾冠下,如玉的眉目清贵庄重,顿步俯首时,清幽沉寂的黑眸若有所觉地落在一旁的绯色飞鱼服身影上。

朝臣往外走时,太子趁着身边没人侧身轻声道,“孤安排好人手了,只是自隐东道至西山口,都需你一人撑着,”

他斜斜望过来,“你觉着,这次的胜算能有几成?”

话语里无不担忧。

因着今日之需,宋誉启换了绛色方心曲领受朝之服,腰封戴佩金缕鞶囊,层层叠叠镶着的玉珠走动时发出脆响,侧眸望过来时,发上垂落的朱缨在英挺深邃的轮廓边晃动。

那远游冠——瞧着便累。

陆明钦手拿着玉护板,轻描淡写在太子头上扫了一眼,才不紧不慢开口,“九成。”

宋誉启挑挑眉骨,他说,

“那若是剩下的一成发生了呢?”

身侧的朝臣们都在朝大殿处赶,生怕去晚了就得站着听主持颂词,宋誉启侧身避过好几道身影,

闻言,陆明钦步伐未停,雅青色皂靴踏过方砖,路过寺庙的拐角处,他才垂眸轻笑,

“他们不惜耗费大手笔为的就是那一成机遇,我又岂能如他们所愿?”

*

谢知鸢同娘亲到偏殿处时,恰巧遇到了陆府众人。

老夫人因年纪大了未在外头祭祀的仪队里,但今日着了绛紫色一品诰命服,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一边的安珞则是穿了件绯色雕花衬裙,乖乖巧巧跟在后头,嘴角泛起的笑都得体到挑不出一丝错。

陆明霏兴奋地朝她小幅度挥手,谢知鸢抿嘴对她笑了笑,嘴角的小梨涡稍显。

众人问好过后,程夫人先问,“谢夫人安好,听说近日你们家有意同柳府定亲?可是有此事?”

谢夫人敷衍地笑了笑,“哪门子的事,都是那些人胡乱编排的,我们家可高攀不上柳家。”

程夫人自诩出生清贵,对风雅世家也极为推崇,原本对谢府同柳府搭上关系一事还将信将疑,此时听谢夫人这般说,便知晓该是真的了。

她捂嘴笑了笑,故意道,“柳府的门楣于谢府而言确实是高了些,若谢夫人不介意,我那也是有些个前途大好的举子可以引荐引荐。”

在她眼里,商户的女儿也就只能配个举子了。

谢夫人怎会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她眸色已冷下去,“无需程夫人操心,我们家阿鸢的亲事,我自有打算。”

程夫人见好就收,注意到陆老夫人脸上的不虞,她笑了笑不再多言。

约摸一炷香后,女眷们根据方丈的指示,在佛前净手、后跪下祭拜,期间无一人出声,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谢知鸢原本就受了风寒,方才又被殿外的风一吹,如今又跪了这么久,一下子有些受不住。

结束玩祭拜后,陆府众人要去觐见皇后,谢夫人与她们不同路,又见女儿难受得厉害,拉着她径自回了斋房。

关上房门后,远处的杂闹瞬间被隔开,

斋房内清幽僻静,佛香袅袅,倒是适合母女俩谈些体己话。

谢夫人替女儿理了理腰间挂着的白玉珠,不紧不慢道,“过些时日,娘托老夫人挑几个公子哥,届时你去相看相看。”

她那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

谢知鸢下意识揪住一颗珠子,语气一急,“娘,我不想——”

“阿鸢,”谢夫人忽地停住手中的动作,她抬眸,望向她的眼里藏着深意,

“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喜欢上你表哥了?”

谢知鸢慌乱地避开她的双眼,垂眸并未应答。

良久,她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夫人叹气,她抚上女儿软软的小手,声音轻柔了些许,“你喜欢陆世子本也没什么,亲上加亲也是好事,陆老夫人也断然不会拒绝,”

她看着女儿刷地一下看过来的眼神,才又补充道,“但你不知,这其中最大的关窍在哪,”

“是在陆世子身上。”

“老夫人与我提及过,若是陆世子不愿,没有任何人能逼他娶妻。”

谢夫人注意到女儿寸寸黯淡下去的眸光,她轻叹道,“阿鸢,你也知陆世子他冷心冷情,又岂会轻易动心,如若再痴恋下去,怕是伤人伤己。”

“听娘的一句劝,下旬替你找人家相看可好,盛京又不是只有他陆明钦。”

谢知鸢自是清清楚楚,可她一直在逃避,心中藏着连她自己都知道决计不可能实现的希冀。

她还在期许些什么呢?

是那些梦吗......

谢知鸢还是放不下,她不想接受娘的提议,可她是个不会拒绝人的性子,

一触及娘亲温柔又专注的目光,那心中的羞愧汩汩冒上心头。

最终,她揪紧了衣裙,缓慢地点了点头。

*

谢知鸢风寒还未好,才说了没几句话,又打了几个喷嚏,脑袋霎时便被昏沉蚕食。

谢夫人瞧见了她眉间的倦怠,替她将滑落至脸颊处的发丝卷到耳后,“若是累了,便躺下来歇息会儿,娘还要去替你看看哪家的夫人好相处些。”

谢知鸢点了点头,看着谢夫人离去的背影,她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

躺到床上时,透过朦胧泪眼,床顶的刻制云纹逐渐模糊......

一些声响也愈发清晰,

谢知鸢睁眼时,神色闪过错愕,

马儿的嘶鸣、冷兵器撞击时火花飞溅、滚烫的鲜血如花般散开。

她呆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地尸体,嗷嚎声遍地,不远处的马儿被砍断双蹄,止不住流血。

越过层层叠叠的看不清的剪影,一道熟悉的身影以手撑剑半俯着身,

他抬眸时,眼底的血色与身侧袭去银光同时宛若放慢了数倍,在她面前缓缓绽放。

说不清是多久,或许只是瞬间,或许是好久,谢知鸢脑子一片空白,灵台不断敲着警钟,身子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般直直冲了过去。

下一刻,剧烈的疼痛自身后传来,她在最后一刻,触碰到了表哥的脸。

“阿鸢!”

他带着血色的眸子,满是她从未见过的惊骇与不可置信。

触向她的手带着明显的颤抖。

谢知鸢身子猛地一抽,霎时惊醒。

她细细喘着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越过窗棂看向窗外。

万顷日色下,竹枝节节翠绿,一直飞鸟忽地抖落羽翅,歪着脑袋发出脆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