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前世4

谢夫人离去后,伴云将早已凉透了的补汤又端去小厨房热了热,回来时却见男人还端坐在桌前。

他好似动也未动,就着方才的姿势,垂眸望着指节间轻旋的杯盏。

伴云霎时苦了脸。

往常世子爷沉思时都是站在窗前的,可他如今对外所称的是个“半死不活”的废人,若还站着,怕是不合逻辑。

伴云叹口气,上前几步将手中的补汤放到桌前,一面盛满了瓷碗,一面劝道,“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世子爷虽说伤的没街坊说的那般夸张,身上却也结结实实多了好几道疤痕。

陆明钦略抬两指压住他端来的碗沿,掀起眼皮子问道,“她如何了?”

伴云枯着眉头,“那边派去的医师是说没有大碍了,只是到底伤了元气,得好生修养着。”

陆明钦支了支下巴让他将碗放到前边,吩咐道,“去库房寻些御赐的补药,派人去送,莫要声张。”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再送些银子给谢夫人。”

伴云应了声,眼见着男人眉目稍松弛,就多嘴问了一句,“您真不帮谢老爷?”

方才世子爷同谢夫人的对话犹然在耳畔环绕,彼时男人并未多说什么便回绝了,谢夫人也没做何纠缠,行了礼径自离府。

虽说这一番下来显得他们世子有些狼心狗肺,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说旁的还有可能做些手脚,可那诏狱现如今全是邵远的人,那只疯狗最近盯世子爷盯得正紧。

陆明钦唇角扬了下,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此次本就是冲着我来的,若是我有什么动作让谢府与我牵扯上了联系,怕是更是逃不掉。”

他说完又吩咐道,“你差遣黄茂手底下几个平日里贪财的与谢夫人接应,手脚干净点,莫要让人察觉出不对劲。”

*

谢夫人虽说失望,却也知凡事不可苛求,她本就聪颖,结合陆世子装病这一行径,早已猜出他自身难保。

可家中女儿还昏迷着,谢府顶梁柱又在狱中,她难免心灰意冷。

可没成想不到两日,事情又出现了转机。

谢夫人投的银子到底没白费,她从靠着花钱买来的线人那得知有个要吏最近赌场输了钱。

谢夫人为他解了燃眉之急,才了解到了谢老爷的境况,得知谢老爷未受过刑罚,她松了口气。

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

巧的是,她又从线人那结识了监管此事的七品狱官,那人对青花瓷极度痴迷,谢夫人投其所好,得以替谢老爷送了些衣物同饭食进去。

这一来二去的,她也放心不少。

谢夫人打点完狱中的一切后又匆匆忙忙赶去店中照应。

此次香料之事闹得很大,店铺里不少人要退了先前购买的香,大批货卖不出去,谢老太爷年纪又大了,办不了这些事。

加之女儿看病买药的费用,一趟下来原本赚的银子又挥霍一空。

好在有人送了些药材与银两,解了燃眉之急,这银两虽没说是谁送的,谢夫人却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她承了这份情,又因女儿并未好转的境况对其心存芥蒂。

*

谢知鸢醒来时头痛欲裂,她挣扎着伸手晃了晃床边的银铃,可往常向来喜欢在门口晒太阳的四喜却半点没动静。

她默默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风行居很安静,却安静得渗人,外头的暖阳透过窗牖散漫落进来,冷得她泛起鸡皮疙瘩。

待习惯了背后的阵痛后,谢知鸢缓慢地起身,可仅仅是下榻穿绣鞋的动作便让她直冒冷汗。

她向来怕疼,可不知怎的,自心中隐隐生起的那股子慌乱盖过了其他的感触,谢知鸢抿着唇,小步小步挪着打开了门。

初秋的风还带着暮夏的燥热,尤其日头正盛,院落却恍若毫无人气般瘫倒在日光中,唯有长廊下几个小丫鬟说话的动静传来,照往常她们绝不敢如此懈怠,可谢府如今都要没了,她们心里也着急,正在商量往后的出路呢。

“照我看啊,谢府还是能撑几日的,咱们还是好好跟着谢夫人干吧。”

“嗐,你说的也是,不过谁能想到老爷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这被抓进牢里也不知能不能被放出来......”

“不说了不说了,眼见着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去给小姐端药呢。”

小丫鬟说完拍拍裤腿直起了身子,可才转身就被吓了个哆嗦,

不远处脸色苍白的女子扶着栏杆,黑眸里满是不可置信。

“小,小姐......”

她讷讷出声,却听见小姐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方才说什么?我爹入狱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谢小姐平日里待她们不薄,丫鬟一面忧心她的身体,一面将这两日发生的事给说了。

原以为小姐会同往常般掉眼泪,未曾想她只是冷静地说了句“我知道了”,便绕过她们一瘸一拐朝院外走去。

谢夫人听明白丫鬟的禀报,匆匆忙忙赶出府时,谢知鸢正巧被门外侍卫拦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谢夫人气都没喘过来,直直三步并作两步,扯住少女纤瘦的腕骨,“你这是要气死为娘吗?你爹已经在牢里了,你又要走,你这是想留下娘一个人?”

被她牵住的少女不再往前,转头于日色中展露一张泛白的病容,

“娘——”谢知鸢无措却又决然,“那香药本是我做的,那些人却把爹抓了进去,这又是什么道理?您就让我去,让我去说一声,我去替爹坐牢......”

“谢知鸢!”谢夫人豁然打断她,“你如今是十六而非六岁,该动动你的脑袋想想此事有这般简单吗?”

眼见着她被吓得一哆嗦,唇苍白无比,谢夫人想起她身上的伤,语气和缓了些,“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将身子养好了才是大事,其他的自有娘来操心。”

谢知鸢憋住将要喷涌的泪意,似是又想起什么,攥住娘亲的衣袖,语调里的慌忙怎么都拦不住,“那表哥呢,我去求求我表哥,国公府那般显赫,我这回救了表哥,我不要其他的,只要表哥能帮帮爹。”

她如今六神无主,因不知谢老爷的境况,下意识将他的现况往坏了的方向想,深怕下一刻从小疼爱自己的爹便要掉脑袋,只要有点希望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

谢夫人早已去求过陆明钦,自知不会有用,可她听到女儿说这回遇险是她救了他,不由得浑身一激灵。

“你说是你救了他?”谢夫人反握住女儿冰冷无力的手,缓缓问,“你和娘说,你是不是爱慕你表哥?”

谢知鸢吸了吸鼻子,对着娘有些压迫的目光,终究是点了点头。

谢夫人忽地沉默,思忖了片刻后开口道,“那你去吧,”

她垂眸帮女儿将额前的一抹碎发绕至耳后,语调温柔,“登门时记得要说是去看望他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