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前世11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晌午还落了晴,晚些时候便阴云密布。

今日天色黑得早,小丫鬟们相互搀扶着挂风灯,摇摇晃晃的灯火将檐上垂脊前部琉璃般的蹲兽照得透亮。

远处匆匆走来个着绿裳的丫鬟,看见她们在忙,只得在檐外站住脚,

“宫里头派人来传消息说,大人今晚就在那处用膳,可能晚些时候才能回。”

挂灯的丫鬟们见怪不怪,

“嗐,一听便知是大人专门递的消息,可是我们也不会和小姐说呀......”

不是她们玩忽职守,实在是小姐吩咐过关乎大人的消息她半点都不想知道。

陆大人明明知道小姐不会听,偏偏事无巨细都要派人递消息回府,好像他做他的是他的事,与小姐听不听,半点都不相关。

小丫鬟们很快便换了个话头,

“小姐还是没用晚膳吗?”

“用是用了,但她如今吃了就吐......”

几人沉默片刻,领头较大的那一个将灯托别好,垂首道,“许是吐药吐的厉害,明日别让小厨房做汤粥了。”

众人应是,挂完灯后,便从小梯子上下来,搬着一应物件,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原本就清寂的院落越发冷清。

幽暗的屋内,娇小的身影缩在床头,双臂环住膝盖,近乎与早前的姿势无甚区别。

若非手下的动作,只怕是与行将就木之人无异。

清幽冷寂的月光铺陈在她的身上,将月白寝衣都照得透亮,显映出有些失神的眉目。

谢知鸢沉默着,怔怔看着指间的玉簪。

指腹一点一点,从簪身摩挲至簪顶的小人。

月色下,通透的岫玉光随着翻动,缓缓映至略茫然的眼底。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簪子呢......

大抵是不记得了吧,可是一些记忆实在是过于深刻,深刻到在骨子上也留下了痕迹,即便不记得了,一些本能还在提醒着她。

谢知鸢看了许久许久,才想起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这簪子......合该是破碎的模样。

喉间一直传来痒意,谢知鸢忍住咳嗽的念头,她现在咳多了,喉咙一动便是火辣辣的疼。

这是年初那人送她的生辰礼,而她当着他的面,把它摔到了地上。

连响声都没有,这玉簪子便碎了。

她那时还有力气同他吵架,吵得正是最厉害的时候,一字一句满是决绝,

“碎了的玉,即便是一点点拼凑起,也是有裂痕的。”

他现在补齐了,也不知如何做的与先前无异,大抵是又亲手打了一支,又重新交到她的手上,让她自行处置。

谢知鸢看了半晌,究竟是没有力气再摔一遍。

她把簪子连同那封看不懂的信一齐顺手搁在枕下,叹着气躺下,眼睛一睁一闭间,眼尾不自觉泛出湿意。

*

宫里的庆功宴开到了很晚。

陆明钦回府时犹带了一身沉沉的酒气。

小厮们犹豫地要跟着,却被伴云拦住。

路过拐角时,陆明钦步伐只稍停了下,便继续前行,脚步声却不自觉放轻了些许。

暮色下的小院清幽宁静,因着某些众人皆知的缘由,此处院落还未曾题名。

他在门前停了步,也只敢望着。

明明只是薄薄一扇门,在阴郁的浓黑中,却宛如天堑。

隐隐的咳嗽声响起,像是睡梦中都不安稳。

陆明钦垂首看了眼门槛,目光扫了好几遍,才确信先前留的布包不见了,不知怎的,忽地就轻笑了下。

不论是被丢了,还是被她收起,那都是她下的命令。

他眸光寂寂地又看了几眼,正欲离去,却因一道响声顿了脚步。

“你在那,要站到什么时候......”

温哑的声音传来,好似自天边落下的浅淡余晖。

自陆明钦离宫后,脑中的酒气便扑腾得厉害,他在宫宴中禁不住借酒消愁,不知喝了多少杯,如今酒意蚕食清醒,恍若身在虚妄之中。

陆明钦微愣,神色旋即闪过嘲弄。

想不到他自负千杯不倒,却因这小小晚宴生出了幻想。

“是你吗......”这下屋内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犹疑。

陆明钦拧眉心的动作一顿,抬起长睫,侧身望向木门。

轻咳声宛如暮鼓晨钟,瞬间将他脑袋里的醉意驱逐大半。

陆明钦黑眸骤缩,喉结微滚动,袖间的手不自觉微阖。

良久,“是我。”

他凝涩许久,吐出的也不过二字。

静默中的窸窣声似要挠人耳廓,而后是猝不及防的闷哼,像是重物跌倒在地,却因骨头太软,显不出撞击声。

“阿鸢?”

陆明钦怕她伤着自己,手已放在门上,欲推却又迟疑。

如此优柔寡断,着实不像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大司马,可屋内的女人,于他来说确确实实像根细绳,稍一牵扯,他便窒息般无法抗拒地垂首,全然被她掌控。

屋内呼吸声稍缓,又咳了几声。

“咳咳,无事,是我过于无用......”她语调微哑,“既然就是陆大人,那烦请大人带我去看看月亮可好?”

“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完整的月亮了。”

龟缩在屋内,视野囿于半片东窗,连月色,都是半淌着进来的。

陆明钦自她唤他时,原本平缓的心开始剧烈跳动,他掌心微颤,一点点推开着扇轻薄却又沉若千钧重的木门。

伏在地上的女子依声抬首,黑压压的墨发垂落在肩后,乌黑的眼眸映于融融月色下。

除却那二者,余下的俱是莹白。

在这样清幽的夜里,好似要化为虚无的清露。

这下再顾不得畏葸,男人匆匆上前几步,掌心按在她的肩头,一把将她从地上拦腰抱住。

入手的那一刻,陆明钦微怔忪。

他已许久未与她有过肢体接触,可犹然记得少女那时还带了点肉,如今手底下的却全然是骨头,脆弱地硌着他的掌心。

赤白的玉足迎风微蜷,陆明钦小心翼翼环住她小小的肩膀,抱着她往里,将她重新放至榻上。

大掌带着衾被,盖住□□的足,没过半身时,谢知鸢抬着眼,再度开了口,

“大人是不愿带我去见月亮吗?”

她声音低低的,目光却不回避,细细在他脸上扫过,似是要由此牢记住他的样子。

陆明钦想到面上的疤痕,微垂脸避过她毫不遮掩的视线,眉骨投下的阴影挡住眼底的神色。

他沉默着没说话,她也不说话,就那么执拗地看着他。

陆明钦心里泛上熟悉的无奈,稍停顿了两瞬,便重新俯下身,掌心绕至她腰际,将她连人带被揽在怀里。

男人的怀抱温热可靠,甚至因连续一月来时时刻刻的操练,身上硬邦邦的,谢知鸢身子又软,被他抱着的时候,难免有些疼。

她眉头微蹙,下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却什么都没说,由他带着自己,再度翻至屋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