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前世(完)(第4/5页)

但他等不了那么久,如今形势不算妙,不是没有胜算,但这取胜得靠熬,可阿鸢的病不能再拖了。

陆明钦请辞后,就带着她,从一座城一座城地找,谢知鸢每每落足不过几日,就又要动身,泰半的时岁都在马车上度过。

“阿鸢......”颠簸的马车上,男人将她揽在怀中,不住低声哄,“我知晓你难受,再等等,再等等便好了......”

等什么?

谢知鸢转动了下眼珠子。

她曾经骗过陆明钦,骗他自己已将医术给忘了,是以他还不清楚,她已经知晓自己的身子是怎样的情况。

而他,却还是不肯放弃。

*

谢知鸢熬到了春日。

陆明钦带着的钱财全都精打细算用来买药材了,一些药难买,他便去黑市花大价钱购入,是以自天转暖后,落脚的地方便格外简陋。

传闻有人在临州见到了能医白骨的文昌大师,陆明钦得知此消息,马不停蹄带着谢知鸢前往。

临州位于盛京同滨州之间,最是鱼龙混杂。年关过后,随着遂州失守,昭帝势力被大创,只得龟缩在滨州,如今大大小小战役都已消弭,街上盛景恢复原先几分模样。

陆明钦摸了摸床上女子有些发热的额头,叹着气将她仔细安置好了,才出门去拜访文昌大师。

他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但阿鸢已不能再等了,他不得不跳入其中寻一线生机,更何况他也有脱身之法。

果不其然,才入府中便有官吏将求药之人重重包围,陆明钦变换过容貌,虽骗过府吏在千钧一发之刻逃了出去,却也惊动了临州城,贴了告示,满大街在寻他的踪迹。

谢知鸢又恰好在此刻发热,外头巡逻人手正盛,买药需避过重重勘验。

男人在女孩床前枯坐一日,他多日来未合眼,身体日渐消瘦,连眉眼都带了快要被摧毁的脆弱。

他目光在女孩泛红的脸上扫过,感知到她微不可查的呼吸,终是下了决定。

让一个男人承认自己无用是无比可悲的,但陆明钦从未有一刻这般强烈地感知到自己的束手无策。

那是面对疾病、面对命运的无措。

他这般无用之人,不配在她身边。

好在他与宋誉启书信未绝,这两日对方得知他在临州,亲自来寻他,欲要劝他回去谋划。

陆明钦知道,不能再等了。

翌日宋誉启登门时,他递给他一封信,

“你派几人替我把此信交予此镇值守的戍兵,他们一直在找阿鸢,若得了消息,必会赶来。”

宋誉启颇觉不可思议,他虽对谢知鸢怀有不可明说之心,但也知晓她的身子早就药石无医。

早在盛京城时,陆明钦便请旨召集无数名医,趁她熟睡之际把脉诊治的,可无一不是叹惋道无能为力。

就算用再名贵的药医治,她怕也撑不过多久了。

陆明钦知道实情,竟还想着以命换命?

宋誉启想劝他勿要做无用之功,话到嘴边换了个意思,“按他们的性子,就算你还活着,也会全力救治你那小表妹,你又何必——”

“我意已决,若我活着,岂能眼睁睁看着阿鸢在他人的手里,便是有一口气,拼尽全力也要夺回她......”

陆明钦眉眼低垂,“可如今这般情势早已无力回天,要让他们毫无顾虑对阿鸢好,我必死不可。”

“等她届时醒了,便让他们将这封‘放妻书’交予她,说我陆明钦就是个懦夫,已畏罪潜逃,将她就此丢下,也不愿再和她产生半点瓜葛。”

他并未察觉,当他说完这句时,床上的女子忽地动了动手指。

不要......

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间在心中苦笑,无力与悲痛席卷全身。

何必呢。

她一直在骗他,他不是不清楚,却始终表现得像个傻子一样,陪着她演,到后面命都陪了进来。

她早已存了死志,她的病本就是无药可医,根本不必白费功夫,也不必为她白白送命。

他该好好活着的。

“还有谢老爷,”男人低沉的嗓音带了几分萎靡,“你也知晓他如今失了记忆......若她真提了诉求届时去看那人,也劳烦你派人将他娶的新妇......藏好。”

谢知鸢登时一愣,紧接着巨大的哀痛席卷至心头。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从未同她说过她爹的事。

失了记忆的人,本就与先前种种割裂,他将会有新的生活,将有新家、新的孩子。

这本无可指摘,却让她先前想的种种都成了笑话!

谢知鸢原以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曾在菩提树下的请愿却没半点用处,众生皆苦,却无人来渡。

思绪逐渐模糊,仅存的些微生气将要飘散,她感知到身上什么在流失,记忆的最后停留在男人落在脸上的感触,以及那一声“阿鸢”。

初春放至,破败院落里的庭院中,花苞迎风点点,正等着盛放的那一日。

草木无情,它们永远都不会明白人为何会因逝去而悲伤,也永远不会明白其间种种纠缠。

温热的气息消散时,谢知鸢迷迷糊糊地想。

是她一直对不起他。

但或许黄泉路上,她能等到他,述说在人间时的种种遗憾。

*

丰安元年,持续了整整三年的战役已了,讨伐大军伏诛,昭帝即位,为迎新昭,特赦天下。

鹅毛大雪飘然而落,清秀的公子戴着厚厚的毡帽,拉着自家夫人的手,踩着连绵的积雪,小心翼翼行至一方墓冢。

“爷,我来看你了。”

他神色有些哀痛,便上的圆脸妇人将木盒打开,其间酒壶散发着温吞的热气。

她慢慢倒了一杯,在迷雾氤氲间,却笑了笑,“小姐,您生前没喝过几次酒,四喜这回啊特地烧了屠苏酒来给您尝鲜。”

伴云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怎么还叫小姐?爷生前已托圣上立了谱子,将夫人姓名端端正正写上去了的。”

“叫习惯了嘛——”四喜鼓了鼓脸,“你如今在夫人墓前还欺负我!”

伴云讪讪避过话头,将木盒里的祭品一一端出,“如今新帝即位,瑞雪丰年,爷的心血也没白费。”

陆明钦是战死的。

那年南疆北疆趁着大衍内乱,联起手来一同进攻,陆明钦披肩挂帅,再度奔赴战场,在他不要命的反攻下,化次次险局反败为胜。

他被封为骠骑大将军,一回京便为自家夫人请封诰命。

无数贵女感动于他的情意,争相愿嫁给他,他却连眼风都不带扫的,翌日便回了战场。

陆明钦最终死在百余人的突围下。

死前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香囊。

伴云在他府中找到了遗书以及夫人的棺椁,按照他的指令,将人与之合葬于南郊风月台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