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这月余的时光转瞬而逝, 在江南的朦胧细雨中,明楹其实有时会想到他。

毕竟无论是在少年初见时,还是后来那日她下定决心夜赴东宫, 都是细雨时。

世人口口相传的那个少年储君, 弱冠登基的新君, 却又是曾与她肌肤相亲的皇兄。

远在千里之外,她以为,或许余下的日子,自己再也不会与他有任何的交集。

可是现在却又在她的咫尺之距, 俯身靠近的时候,漆黑的瞳仁中分明情绪不显, 却又带着她可以感知到的晦暗。

尾音逶迤,飘飘摇摇落在明楹的心间。

她的思绪好像是潮湿的江南雨,来路不明, 点点滴滴。

她曾听很多人提起过他的声名, 恰如松风朗月, 但道听途说者, 始终没有办法描摹一二。

明楹大概比谁都知晓,他从来都不是如他人口中所谓的那般光风霁月, 无欲无求。

明楹此时不避不退与傅怀砚对视,她轻声开口道:“皇兄现在已经高坐明堂,当初将我送离上京, 难道不是因为太子选妃,想要避人耳目?”

她手指攥紧了一下,“所以我离开上京, 于我于皇兄都是成全, 不过只是两全其美罢了, 皇兄现在又何必质问于我?”

傅怀砚低眼看到她腕骨上面带着的小珠,随后问道:“皇妹以为孤要娶谁?”

明楹想了想,然后回道:“之前我伯母其实来春芜殿中寻过我一次,想着让我的堂姐明微能在皇兄露个脸,但其实以明氏的地位还有堂姐本身,要进入礼部的名单都是顺理成章。”

她顿了顿,“还有之前在宫中遇到的宋氏嫡长女宋湘仪,出身名门又素有贤名,京中都有传闻日后的东宫太子妃之位多半要落在宋氏——”

她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条理清晰地阐述。

傅怀砚看着她,几近被气笑了。

他垂着眼睑,随手将手腕上绕着的檀珠放在一旁,然后倏然抬手抵住明楹的颈后,俯身吻了下来。

将她未说完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庭外的蝉声瞬间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好像是被什么阻隔一般,只剩下些许细微的嗡鸣。

明楹的脊背贴着一张小几,她稍稍颤着眼睫,看着此时的傅怀砚。

之前晦暗的情绪在此时消融,他似是无奈,却又更像是甘拜下风,束手就擒。

此时的吻带着惩戒的意味,清晰的战栗感一点一点地攀附上明楹的脊背间。

他轻而易举地抵开明楹的齿间,手指也顺势抵进她的指间,与她十指相扣。

傅怀砚的手指有点儿凉,因为时常绕着檀珠,带着檀香的味道。

从上京一路赶往江南的时候,傅怀砚曾经无数次想过问她,到底有没有对他动心过,当初离开的时候,又有没有片刻犹豫。

可是他到了垣陵的时候,看到明楹真的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最终就只剩下喟叹一声。

甘拜下风。

他不在意。

无论是不是对霍离征动心也好,还是只当与自己之间是交易也好,他都不在意。

哪怕是这样,他也认了。

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他用了月余的时间处理好京中的事情,那些流言根本侵扰不到他分毫,即便是在东宫看到檄文怒斥他有悖人伦的时候,他的心绪也不曾起过一丝波澜。

那些自持与淡漠,却又在见到她的瞬间消失殆尽。

傅怀砚手指压着她的颈后,很轻地摩挲了一下。

他喉间压着一点儿细微的喘息,突起处上下滚动,与明楹十指交扣的手被他压在小几之上。

有点儿冰凉的触感从明楹手背上传来,可以与他相碰的肌肤却又处处都有热意,溯洄在她的感知中。

明楹看到傅怀砚在这个时候阖着眼睛,淡漠的情绪消失不见,长睫在眼下落了一片阴翳。

她此时几近蜷缩在他的怀里。

傅怀砚声音有点儿哑,寻常淡漠的瞳仁此时翻涌着欲念,他对着她道:“杳杳,你还不明白吗。”

“自我年少时起,对我来说,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可为,也从来都没有所谓的软肋。”

“但是杳杳,对你动心,是我唯一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想娶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你。”

“我从来都不如他人口中说得那般霁月光风,所以嫁与旁人,你想都不用再想。”

他手指扣紧明楹,让她没有一丝一毫逃脱的余地。

却那样坦诚。

“之前将你送离上京,只不过是不想让你面对那些甚嚣尘上的传言,也不想你成为旁人眼中的众矢之的。”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明楹身上,声音有点儿轻:“我知晓你并不喜欢宫闱,你想留在宫闱就留在宫闱,不想留的话在宫外也好,只要……能留在我身边就好。”

明楹倏然抬眼,然后对上他的视线。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带着一点儿卑微。

好似即便是她心有所属,他也并不在意,只要留在他的身边就好。

自他们年少时相遇开始,他就一直是高高在上,始终从容不迫的太子殿下。

何曾有过这样卑微的时候。

她想,当初的时候,自己或许也曾是动过心的。

只是那点动心恰如春日时落入湖面的一点涟漪,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分明应该洞若观火,可是却佯装不知。

只是因为这于她而言是一场豪赌,她一旦赌输了,就是血本无归。

在深宫中的数年,她学会最多的,就是谨小慎微。

此时明楹看着傅怀砚的瞳仁,她忍不住很轻地蜷缩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她颤动了一下眼睫,然后别过自己的视线。

傅怀砚并没有催她的意思,只是与她十指相扣的手被他压在小几上,很轻地摩挲了一下。

室内静默了很久,明楹手腕上的小珠落了下来。

她轻声回道:“皇兄……让我再想想。”

……

庭院外的十几个官兵瞧着这阖上的前厅门,这周围又是始终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周遭的声音都渐渐消停了下来。

整座庭院里面寂静无声,后背也凉飕飕的。

为首的官兵也觉得一点儿不对劲,琢磨着道:“的确有点邪门,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点了点站在一旁的官兵,“你,去,瞧瞧那边屋子里有人没有!”

旁边的小卒得了令,点头哈腰地就往旁边的厢房里走去。

这越往里面走,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越觉得有点儿凉意。

真是奇了怪了,往常这县丞府可是整个垣陵最热闹的地方了,袁县令养了几房姨娘,府中洒扫的仆役也多,怎么今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他这脑袋怎么都琢磨不清楚,匆匆就想着往回走。

他们都是垣陵的官兵,身上都有佩刀,但是这刀也就是城中铁匠铺子打的,不要说是削铁如泥了,有些甚至还豁了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