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十月初三是善荣郡主生辰,郡主与长公主亲厚,面子也大,又因靳嘉在朝中甚为得力,作为宗室姻亲子孙,皇帝将其作为勤心向学的表率,上谕道言郡主夫妇恪敬固本,持家育人皆是有道有传,故而特赐嘉赏与厚礼。郡主丈夫在外州任官无法归来,便由郡主领着儿子靳嘉进宫谢恩,归来后直往自家京郊别苑,那处正筹备着极热闹煊赫的辰诞宴会。

原本靳嘉觉得在自己府上办也就好了,请些亲眷足以热闹,若这样声势浩大,会不会显得有些刻意?可母亲听后却摇头笑道:“我儿也太老实实在了。你想想,圣上优渥隆恩大张旗鼓,是想将我家之恩化作率众之令,若我们不彰显一番,拂落的便是圣上的面子,也显得咱们不晓得好歹,没能意会圣上暗含的心意,只要不过于奢靡破费,拿圣上的赏赐做些样子不算不知好歹。”

看着儿子老老实实点头,郡主不放心又道:“你有下帖子去请卓大人来么?”

“母亲耳提面命的事,儿子怎敢怠慢。云山兄亲书复函,说除了小弟如今为备考宿在国子监,不便来贺,他们家其余三人自会亲来。”靳嘉笑道。

“待他到了,你别与他单独见面,叫上你表弟。”

靳嘉赶忙摆手道:“还是别了母亲……我都讲过多少次了,这俩人在一出就要别眉头。”

“傻孩子,单你一个人哪是卓大人对手?他三绕两绕你就败下阵来,你那些个实诚心眼,怕是要被人吃得死死的。这件事非得你表弟出面不可,他之前同我说过,便是他也在卓大人那里吃过暗亏,此人心计深不见底,我们虽知道他为人正直,却也不能一点防备没有,让你表弟来说至少免得好不容易凑出来的机会白白浪费。”郡主看儿子忧心的目光,只拍拍他手背道,“你从小就最听我话,和你爹一样,都是软面性子菩萨心肠,小时候你见你表弟和别的宗室子弟打架,你第一反应就是先哭着挡在两人之间,结果自己两边挨拳头……我且问你,你做了这样久的官,这样的法子,还行得通么?”

靳嘉对上母亲慈爱的目光,沉默着摇摇头。

“这就是了,你要学着点你表弟的魄力和卓大人的手腕。若是我们两家真能……也是不枉费我为你们表兄弟妹几个孩子谋划一番……”

……

卓思衡不是第一次见郡主,但今日善荣郡主的风姿却格外明耀动人,她并不多话,温柔和蔼地关怀每个向她贺寿的小辈,且唯独慈衡被她拉住,询问了好些最近秋季干燥,该如何保养润肺。

这期间,靳嘉将卓思衡叫到偏院,卓思衡明白此次受邀前来绝不只是贺寿,可他总忍不住回头去看慈衡和郡主,总觉得自己的可爱妹妹会被人卖了。

“我娘又不是人牙子……”靳嘉似乎看出他三步回头的担忧,哭笑不得道。

“鸿门宴上,项羽也不是人牙子,他想要的可比一个人要重要得多。”卓思衡叹口气,意味深长道。

靳嘉心道自己这位同榜何等绝顶聪明,哪能瞒得过他此行目的,干脆直言道:“你上次传得口信真是解了我家燃眉之急,再晚个一两天,我那个暴脾气表弟就要参越王一本到圣上面前了。这事儿我们家人都觉得古怪,可想让你们见个面有多难?还是天时安排,今日能见一见,我已劝过表弟要他别无故惹你,你也稍微迁就迁就他罢……”

说完,他看卓思衡面色不变,干脆停下脚步正对同榜故交,深深鞠躬道:“算我求你了,云山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就是。”卓思衡赶忙扶起靳嘉,老实人的真挚往往拥有很强的杀伤力。

二人刚说好约定,就见虞雍阴沉着脸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面前。

靳嘉担心表弟看见自己服软又要发作,赶忙想从中缓和,虞雍略略有了丝愧色道:“表哥费心了。”

听这一句话,靳嘉顿时松了口气。

卓思衡也不好不依不饶,先道:“见过虞都指挥使。”

虞雍也颇为礼貌还礼。

靳嘉差点跪谢天地,并且认为是自己精诚所至感动了上天。

三人于院内偏厅就座,周围都已拓清,并无闲杂人等出入,卓思衡知道是郡主安排妥善,心中敬服,他此行也确有目的,于是率先道:“藩王世子于国子监太学闹事,已教我弹压下去,然而时机太巧,听闻虞都指挥使遇上同样的麻烦,我不得不留个心眼。”

“为什么偏偏是我俩?”虞雍只一句话便直击要害。

高永清因牵连,眼下热度稍退,况且人还在御史台,那地方普通人可进不去。但自己的太学和虞雍的禁军大营对皇亲国戚来说却未必密不透风。

越王触他们两个的眉头,实在是不明智的举动,况且难道不是让人看出他和藩王世子略有交集?想到水龙法会刺杀当日,正是越王同济北王世子刘伦说了什么他才离去,或许从一开始,越王就拿定主意想借力藩王世子来给自己些政治资本。

许诺他日的权柄,是最好的筹码了。

卓思衡不禁有些担心太子,却也不愿明说自己真正的隐忧,只道:“越王殿下在陛下眼中本就是性急燥意之人,虞都指挥使如果上书明言他的冲撞之处,只怕陛下当做儿子向来如此,至多温言安抚,未必会加以处置。”

“他在陛下眼中如此,不知在卓大人眼中如何?”虞雍忽然问道。

卓思衡没被绕进去,只恭肃道:“我与越王并无私交,也不敢结交,更不能无顾妄议天家骨肉。”

其实,卓思衡心中清楚,他隐藏的太子党身份实难向虞雍隐瞒。自己为官以来处处稳健自持,从不外露心性,唯独数年前秋狩那一日太子遇险,虞雍居高临下作壁上观,自己怒火喷薄无法自持。只有虞雍见过他拼死相护太子的决心,眼下他就是装作无所谓,人家也未必会相信——但他也没有证据,只能推测。

可虞雍难道就会当越王的党羽么?这更未必。他虽脾气狷介古怪又冷酷,但却十分通晓皇帝心意,是与自己不相伯仲的朝堂做题家,他要是想和越王勾连,又何须将禁军古坛场大营的事情闹大故意撇清自己和越王的关系?大可以顺水推舟人情坐满。

只是眼下尚未到真正判别之时,有没有他虞雍相助,自己都是要助太子顺利登位的。况且自那次遇袭后,皇帝的身体也并不是太好,头痛发作时难以上朝,再不早做打算,那一切只怕都要来不及了。

但郡主让靳嘉撮合两家的意思,看起来是非常想提前划定阵线,如果是靳嘉和虞雍站在太子这一侧,这就是自己能为太子找到的最好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