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遥远地球之歌

50 冰盾

最后一片“雪花”升空本该是件欢乐的事,现在的气氛却显得有些肃穆。在萨拉萨星上空三万公里处,最后一块六边形冰块调整就位,冰盾完成了。

量子引擎在近两年的时间里首次发动,尽管只开到了最小马力。麦哲伦号脱离静止轨道,载着即将携往星空的人造冰山开始加速,对它的平衡性和完整性展开了测试。结果一切正常,工程质量很高。贝船长如释重负。在此之前,他的心里老是放不下一件事:冰盾的首席工程师是欧文・弗莱彻(现正处于北岛的严密监视之下)。现在他又有了个疑问:当弗莱彻和其他被流放的撒巴拉人观看竣工仪式时,他们的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仪式从一段回顾视频开始。视频里播放了制冰站的建造以及第一片“雪花”起吊的场景。接着是一场快放的空中芭蕾,巨大的冰块在太空里翩翩起舞,它们被送入轨道,一块块嵌入稳步成长的冰盾之中。这一幕由正常速度开始播放,接着迅速加快,等到临近最后几片“雪花”时,已经达到几秒钟一片的速度。萨拉萨星的首席作曲家给这个场景谱了段诙谐的音乐,先是舒缓的孔雀舞曲,然后渐渐加速,最终演变成了一曲扣人心弦的波尔卡。然后,乐声再度放缓,最终恢复正常,而在屏幕上,最后一片“雪花”也恰好安装到位。

接着,视角切换到了太空中的摄影机上,它正悬浮在行星的夜空中,在麦哲伦号前方一公里处的轨道上实况拍摄。白天里抵挡阳光的防辐射罩已经撤去,冰盾首次展现了它的完整面目。

白色和绿色相间的巨大冰盘在泛光照明下闪烁着寒光,它的温度马上还会大幅下降,因为它即将驶入只比绝对零度高出几度的银河之夜。到那时,能为它提供一点暖意的,就只有遥远的星光、它自身泻出的辐射以及它和尘埃撞击时偶尔迸发的能量。

摄像机从人造冰山前方缓缓飞过,背景处传来摩西・卡尔多那标志性的嗓音。

“萨拉萨星的人民,感谢你们的馈赠。在这面冰盾的保护下,愿我们能顺利飞行三百年,安全抵达那颗等候在七十五光年之外的行星。

“如果不出意外,在我们到达萨根二时应该还有超过两万吨冰块,我们将会把它们投放到行星表面。当我们进入大气层,它们会在摩擦产生的热量中融化,化作那个寒冷世界的第一场降雨。再次凝固之前,这些降水将在地表会聚,为海洋的诞生打下基础。

“终有一天,我们的传人会看见和萨拉萨星上一样的海,尽管没有这么宽广、这么深沉。地球和萨拉萨星水将融会贯通,在我们的新家园哺育生命。而我们也将永远把你们记在心里,怀着爱意,怀着感激。”

51 圣物

“它真美!”米蕾莎满怀敬意地说,“这下我明白黄金为什么在地球上那么贵重了。”

“黄金是最不重要的部分,”从垫着天鹅绒的盒子里,卡尔多取出了那座熠熠生辉的金钟,“你能猜到这是什么吗?”

“这显然是件艺术品,但它肯定不仅仅是一件艺术品,否则你是不会带着它飞过五十光年的。”

“你说得一点没错。这是照着一座大庙原样仿制的模型,实物有一百多米高。像这样的小盒子原来有七个,造型一模一样,一层层地套在一起,我手上这个是最里面的一层,里面装着圣物。这是几个亲爱的老朋友送给我的,那是我在地球上的最后一晚,他们对我说:‘万物都不长久,但这东西我们已经守护了四千多年,你就带着它去星星那里吧,带上我们的祝福。’

“我没有他们那样的信仰,但我怎么能拒绝这样一件无价的馈赠呢?我现在就把它放在这儿,放在人类在这颗行星上首次登陆的地方,就当是地球的又一件礼物,可能也是最后一件了。”

“别那么说,”米蕾莎说,“你们已经留下了太多礼物,我们永远都数不过来。”

卡尔多露出忧伤的微笑,他的眼睛眺望着图书馆窗外熟悉的风景,好一阵子没再说话。他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时光:查阅了萨拉萨星的历史,还学会了许多无价的知识,而这些在殖民萨根二时都用得上。

别了,母船,他暗暗说道,你已经功成身退,而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愿麦哲伦号忠诚地服务于我们,一如你曾经忠诚地服务这些渐渐让我们喜欢上了的人民。

“那几个老朋友一定赞成我的做法,我尽到责任了。圣物保存在地球博物馆里,一定会比保存在飞船上安全。毕竟,我们有可能永远到不了萨根二。”

“你们肯定能到那儿。可是你还没告诉我,这第七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呢。”

“它装的是一个人的遗骸。那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就是他,创立了唯一不曾被鲜血染红的宗教。他要是知道,在他死后四十个世纪,会有人带着他的一颗牙齿飞向群星,一定会觉得非常有趣的。”

52 遥远地球之歌

终于,到了迁徙的时候,道别的时候,生死契阔的时候。在洒下许多泪水之后,萨拉萨星人和船员的心中都感到了一股释然。过去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生活还将恢复平常。船员们就像叨扰了太久的客人,是该走了。

就连法拉丁总统都接受了现实,不再幻想他的星际奥运会了。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慰藉:红树林湾的制冰站正在迁往北岛,萨拉萨星的第一个溜冰场已经动工,到奥运会时就能使用了。有没有参赛者暂且不提,至少现在,萨拉萨星上的许多年轻人已经看起了过去那些伟大运动员的表演录像。他们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

大家一致同意:应该举行一个仪式,送别麦哲伦号,不巧的是,对仪式的具体形式却没有什么共识。民间自发组织了许多聚会,对参与者的身心都构成了很大的负荷,官方的活动则迟迟不见动静。

瓦德伦镇长宣布塔纳镇享有举办仪式的优先权,还提议仪式在登陆原点举行。法拉丁总统则认为,总统府尽管地方不大,却是个更加合适的场所。有几个聪明人提议双方都作些让步,把仪式搬到克拉肯山举行,还说那里著名的葡萄园正好开告别酒会。就在一片争论声中,萨拉萨广播公司这个还算有点干劲的政府机构,悄悄地抢下了整个项目。

最后确定以音乐会的形式送别船员。音乐会办得很成功,未来的好几代人都将纪念它、重播它。现场没有干扰注意的视频,只有音乐,以及最简短的致辞。音乐中细数了人类两千年的文化遗产,它回顾过去,祈愿将来,既是镇魂歌,也是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