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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俩怎么想,”杰西对我和哈利说,“不过就目前来说,这可不是我心目中军队的模样。”

“还不坏,”我说,“来,再吃个甜甜圈。”

“我不需要再吃一个甜甜圈,”她嘴里这么说,但还是接了过去,“我需要的是睡一觉。”

我明白她的意思。离家已有十八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我很想打盹,但却坐在星际巡航舰宽敞得难以置信的食堂里,和上千个新兵一起边喝咖啡边吃甜甜圈,等待有人告诉我们接下来该干什么。最后这部分倒是和我心目中的军队颇为相似。

抵达目的地后先是一阵忙乱,接着就是等待。刚走出豆杆轿厢,就有两个官僚味十足的殖民联盟职员迎了上来,说我们是即将离港的太空船在等待的最后一群新兵,因此请立刻跟着他们走,免得预定的时间表出岔子。接着,他们一个开路一个殿后,既有效率又相当无礼地驱赶着几十个老龄公民横穿整个空间站,前往殖民防卫军那艘名叫亨利·哈德逊号的飞船。

急吼吼地赶路显然让杰西和哈利好不失望,我也一样。殖民空间站是个庞然巨物——直径超过一英里(实际上是一千八百米,七十五年人生历程之后,我大概终于不得不开始习惯公制单位了),乃是新兵和殖民者唯一的中转太空港。被驱赶着横穿它,无法驻足欣赏,这就像五岁孩童在圣诞节被忙于赶路的父母匆匆带过玩具店。我很想赖在地上撒泼打滚,直到对方让步为止。很可惜,我的年龄对于这种行为来说太大了(另外一方面,还不够大)。

紧走慢赶的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吊足了我的胃口。那两个蛮横的殖民联盟职员连戳带刺驱赶着我们,经过了一个非常宽敞的等待室,里面挤满了我猜是巴基斯坦人或印度穆斯林的男女老少。大多数人在耐心等候交通艇送他们登上某艘硕大无朋的殖民运输飞船——隔着窗户,我能看见远处漂浮着一艘这样的飞船。还有些人或者操着带各种口音的英语在和殖民联盟的职员争吵什么,或者在安抚显然觉得非常无聊的孩子,或者在行李里翻找食物。角落里,有一群男人跪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祈祷。我刚开始琢磨他们该如何在两万三千英里高空找准麦加的方向,就被赶着走过这块地方,他们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外。

杰西拉拉我的袖子,指指右边。在一小片就餐区里,我瞥见了某个有触手的蓝色东西,它举着一杯马丁尼。我招呼哈利看,而他完全被迷住了,甚至掉头走了两步细看,让殿后的联盟职员大吃一惊。她带着最难看的脸色把哈利嘘回队伍里,而哈利则咧开大嘴,笑得像个白痴似的。“吉哈尔,”他说,“我看见它正在吃辣鸡翅。好恶心。”接着嘿嘿嘿笑个没完。吉哈尔是人类遇到的第一个外星智慧种族,那是殖民联盟垄断太空旅行之前的事情。他们为人不错,就是吃东西的时候要用脑袋上的几十根触须把酸液注射到食物里,然后将所得到的浆液呼噜噜地吸进一个孔道。的确挺恶心的。

哈利才不在乎呢,因为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外星人。

长途跋涉终于迎来终点,我们走进一个等待室,航班显示屏上亮着“亨利·哈德逊/殖民防卫军新兵”这几个字。大家感激涕零地坐下歇息,那两个职员去和等在交通艇门口的其他职员说话。哈利这家伙显然是个好奇宝宝,溜溜达达地走到窗口,欣赏我们即将搭乘的飞船。杰西和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站起来,跟了过去。窗户上有个小小的信息显示屏,帮助我们在熙来攘往的船流中找到了它。

当然了,亨利·哈德逊号并没有停靠在门外。空间站在不停旋转,让一艘十万公吨的星际飞船优雅地跟上它的步伐,这件事实在难度不小。和其他殖民地飞船一样,它和空间站保持了一段合理的距离,更容易操控的交通艇和货船来回运送给养、乘客和机组成员。哈德逊号停在上方数英里处,和缺乏美感、讲求实用性的大型轮辐式殖民飞船不同,这艘飞船的线条更流畅,形状更扁平,更重要的是,外形根本不是圆柱体或轮辐。我提醒哈利注意这一点,他点点头。“全时人工重力,”他说,“而且作用区域非常大。很了不起。”

“上来的这一路上不是都有人工重力吗?”杰西说。

“是啊,”哈利说,“豆杆轿厢升得越高,重力发生器的输出功率就越大。”

“那太空船使用人工重力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杰西问。

“因为这件事困难得没边了,”哈利说,“制造重力场需要消耗巨大能量,所需能量随半径变化呈指数增长。他们也许作了弊,没有制造一整个巨大的重力场,而是用多个较小的重力场取而代之。但即便如此,单是制造豆杆轿厢里的重力场,就足够你家镇子照明好几个月了。”

“这就难说了,”杰西说,“我住在圣安东尼奥2。”

“好吧。那就他家小镇好了。”哈利竖起大拇指对着我,“重点在于,这是对能量的极大浪费。在绝大多数需要人工重力的场合,轮辐结构要简单和便宜得多,造个轮辐,转起来,把人和物品安置在内框上。一旦开始旋转,你只需要补偿摩擦所损耗的少许能量而已。人工重力场则恰好相反,它需要持续输出大量能量。”

他指着亨利·哈德逊号说:“你们看,哈德逊旁边有艘交通艇。拿交通艇当参照物,我估计哈德逊号长八百英尺,宽两百,高一百五十。想制造足以包裹这个宝贝儿的单一人工重力场,保证能让圣安东尼奥灯光黯淡。即便采用多个重力场,所需能量也非常可观。因此,他们要么有个不但能保持人工重力,同时还能驱动推进和生命支持等诸多系统的能量源,要么就是找到了某种低功耗的新办法制造重力。”

“也许并不便宜,”我指着停靠在亨利·哈德逊号旁边的殖民者运输飞船说,“看那艘殖民飞船。轮辐式的。另外,殖民空间站也在旋转。”

“殖民联盟把最先进的技术留给了军队,”杰西说,“这还只是接送新兵的飞船而已。哈利,我认为你说得对。天晓得我们把自己送给了什么组织。”

哈利咧嘴一笑,转身眺望远处的亨利·哈德逊号,殖民空间站不停旋转,飞船懒洋洋地兜着圈子。“我喜欢让别人跟着我的思路想问题。”

没多久,那两个职员又驱赶着我们排队登上交通艇。我们向守在门口的殖民联盟职员出示身份卡片,他将我们的名字登记成一份名单,他的同事则将PDA3发给我们。“感谢您曾定居地球,请笑纳这可爱的分别礼物。”我对他开玩笑。但他似乎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