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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让我看看。”我走进医生的办公室,他瞥了一眼他的大号PDA。“约翰·佩里,对吧?”

“正是在下。”我说。

“我是拉塞尔医生。”他上下打量着我。“看你这脸色,像是家里的狗刚死了。”他说。

“其实,”我说,“死的是我的室友。”

“噢,对,”他又瞥了一眼他的PDA,“利昂·迪克。本来就排在你后面。他可实在太不赶巧了。嗯,让我把他从日程表上划掉。”他在PDA屏幕上敲打了几秒钟,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拉塞尔医生的临床态度有待改善。

“现在嘛,”他的注意力回到我身上,“咱们看看你的情况。”

房间里除了拉塞尔医生和我,还有一把给医生坐的椅子,一张小台子和两个容槽。容槽内部轮廓如人体,各有一扇带弧度的透明小门盖住内部区域。容槽顶端是个吊臂,吊臂尽头是个杯状物体,尺寸恰好能装下一颗人头。实话实说,这玩意儿让我心情紧张。

“请躺进去,姿势自便,舒服就行,然后咱们就可以开始了。”拉塞尔医生说着拉开靠近我的那个容槽的小门。

“需要脱衣服吗?”我说。据我所知,身体检查总得看见身体才行。

“不需要,”他说,“不过要是脱了衣服你更自在,那就脱吧。”

“既然不是非脱不可,难道还真有人脱?”我问。

“其实还真有,”他说,“要是多年来一直有人教你怎么做一件事情,到头来就会习惯成自然的。”

我没脱衣服,把PDA搁在桌上,走到容槽边,转过身,向后靠,躺了进去。拉塞尔医生关上门,退后两步。“稍等一下,让我调整容槽。”他在PDA上敲打了两下。我感觉到容槽的人形凹坑在改变形状,贴合了我的身体曲线。

“够瘆人的。”我说。

拉塞尔医生微微一笑:“你马上会感觉到振动。”他刚说完,我就感觉到了。

“问个事,”容槽在我身下微微地颤动着,“之前跟我一起在候诊室里的那些弟兄,他们进来以后去了哪儿?”

“走那扇门出去了。”他的眼睛没有离开PDA,抬起一只手朝背后挥了挥。“恢复区。”

“恢复区?”

“别担心,”他说,“这话是不是让体检听起来很可怕?事实上,你的扫描刚刚结束了。”他在PDA上敲打了两下,振动立刻停止。

“现在要我做什么?”我问。

“别乱动就行,”拉塞尔医生说,“还有别的项目要做,然后得复核你的检查结果。”

“意思是说检查已经结束了?”我问。

“现代医学很了不起吧?”他说。他把PDA的屏幕亮给我看,PDA正在下载扫描的结果概要。“连张嘴说‘啊——’都不需要。”

“没错,不过,这样的扫描能有多详细呢?”

“足够详细了,”他说,“佩里先生,你上次体检是什么时候?”

“六个月前。”我说。

“医生怎么说?”

“他说我保养得不错,就是血压稍微有点儿高。怎么了?”

“嗯,基本上没错,”拉塞尔医生说,“只是他漏掉了睾丸癌。”

“什么?”我说。

拉塞尔医生又把PDA转过来;这次屏幕上显示的是生殖器官的伪彩色图像。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自己那玩意儿在面前挥舞。“看,”他指着左睾丸上的一块黑斑说,“结节。狗崽子很是不小。肯定是癌症。”

我怒视着他。“知道吗?拉塞尔医生,大部分医生宣布这种坏消息都会找个委婉些的法子。”

“很抱歉,佩里先生,”拉塞尔说,“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没心没肺的,但这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啊。即便在地球上,睾丸癌也很容易治愈,特别是像你这样的早期。退一万步讲,顶多不过失去那颗睾丸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惜我凑巧是那颗睾丸的主人。”我咆哮道。

“这更多是个心理问题,”拉塞尔医生说,“总而言之,你已经到了我们这儿,别担心就是了。几天后,你将接受全方位的机体修复,到时候也会处理你的睾丸。这几天肯定不会有问题。癌细胞还在睾丸内部,尚未扩散到肺部和淋巴结。你挺健康。”

“我要和这粒卵蛋说再见吗?”我说。

拉塞尔医生笑了笑。“我认为你尽可以保得住,”他说,“再者说,要不要和它说再见,这根本就不需要操心。除了小事一桩的睾丸癌,七十五岁的人能有多健康,你就有多健康。这是好消息;现在不需要对你作任何处理。”

“要是发现了什么真的很严重的问题呢?”我问,“比方说,如果癌症已经到了晚期?”

“‘晚期’是个很不精确的用语,佩里先生,”拉塞尔医生说,“从最终结果看,每个人都是晚期病人。就这次检查而言,我们真正的目标是帮助面临即刻危险的新兵稳定病症,让他们撑过接下来的这几天。你那位不走运的室友迪克先生,他的例子并不罕见。有不少新兵熬了这么久,却死在体检之前。这对大家都不是好事。”

拉塞尔医生在PDA上查着什么。“你看,就迪克先生而言,他死于心脏病突发,按理说我们应该去掉他动脉内堆积的脂肪,给他能够增强血管壁强度的药物,防止血管破裂。这是我们最常用的治疗手段。大部分七十五岁老人的动脉都需要加固。就你而言,如果癌症已经开始扩散,我们会先压制肿瘤,不让维持生命的器官受到即刻威胁,然后清理浸润区域,以免你在接下来这几天里有什么三长两短。”

“为什么不干脆治好呢?”我问,“你们能‘清理’浸润区域,听起来似乎只要愿意就可以彻底治好。”

“可以是可以,但没这个必要,”拉塞尔说,“你们几天后就将得到更全面的修复。我们只需要让你们撑到那时候就行了。”

“‘全面修复’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说。

“意思是等结束之后,你会觉得奇怪,你当初为啥那么操心睾丸上的一个小小黑斑,”他说,“我向你保证是真的。现在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做。头部请向前倾。”

我照他说的做。拉塞尔医生伸手拉下吊臂,把可怕的杯罩放在我的脑袋上方。“在接下来这几天内,搞清楚你的大脑活动是我们最重要的任务。”他说着后退几步。“为了这个目的,需要把传感器阵列植入你的颅骨。”他一边说,一边在PDA屏幕上敲敲打打——我对他的这个动作已经不怎么放心了。杯罩套上我的脑袋,发出轻微的吸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