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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到最后,击落了所有飞行器,干掉了所有坦克,你必须开始对付科万度人了。怎么和科万度人作战呢?答案很简单:踩死他。抬起脚,放下去,一使劲,他就了账了。你这么做的时候,科万度人会朝你射击,扯开小小的嗓门拼命嘶吼,但那叫声你只能隐约听见罢了。这都是白费力气。你的战斗服能挡住人类尺度的高能子弹,你几乎感觉不到科万度人朝你的脚趾发射过任何东西,你几乎感觉不到脚底下吧唧一声踩死了个把小东西。抬起头,找到下一个科万度人,重复一遍这套动作。

我们就这么在科瓦班达主城漫步了几个小时,不时停下瞄准五六米高的摩天大楼,一颗导弹就足以将其夷为平地。排里有些士兵朝建筑物发射散弹,让弹丸在建筑物里像弹珠似的疯狂乱撞,而每颗弹丸都足以削掉一个科万度人的脑袋。但最主要的还是踩踏。我离开地球的时候,著名的日本怪兽哥斯拉正迎来第无数次复兴,它肯定会觉得这个场面很熟悉。

我不记得我从何时开始哭泣,开始猛踢摩天大楼,但时间肯定很久,用力肯定很大,因为等有人找到艾伦,他好不容易让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傻逼说我弄断了三根脚趾。艾伦陪着我走进我们登陆的公园,帮助我坐下。正往下坐,一个科万度从一块石头背后冒出来,瞄准我的面门开火。那感觉像是有几粒砂子打在脸上。

“去你妈的!”我像抓弹珠似的抓起那个科万度人,愤怒地将他扔向附近的一幢摩天大楼。他忽地飞远,旋转着画出平滑的弧线,吧唧一声撞上那幢楼,然后从两米高空摔落地面。附近其他的科万度人显然纷纷放弃了暗杀我的计划。

我扭头面对艾伦。“你不是有个班要带吗?”我问。他的班长被一个愤怒的金达尔人扯掉了整张脸,艾伦很快获得了提升。

“我也可以问你同样的问题,”他说,然后耸耸肩,“他们没事,都在执行命令,再说科万度人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现在的任务是打扫战场,迪普顿管得过来。凯耶斯叫我把你弄清醒,搞明白你在犯什么病。请问,你到底在犯什么病?”

“天哪,艾伦,”我说,“刚才这三个钟头,我像踩虫子似的踩死了很多智慧生命。我把他们他妈的活活踩死。艾伦,这——”我挥舞手臂,“——他妈的实在太荒谬了。他们只有三厘米高。咱们就像格列佛在毁灭小人国9。”

“约翰,打什么仗不是我们自己能选的。”艾伦说。

“这一仗让你感觉如何?”我问。

“有点烦心,”艾伦说,“根本不是堂堂正正的战斗,只是一边倒的屠杀。不过也有好处,我的班上最严重的伤亡就是有人震破了耳膜。这在战斗中简直称得上奇迹。因此,总的来说,我感觉还不赖。再说科万度人也不是真的这么没用。双方比分差不多算是平局。”

虽然让人惊讶,但这也是事实。体型让他们在太空战中占尽上风;我们很难追踪科万度人的飞船,他们的战斗机虽说个头小,每一架只能造成非常有限的损害,但一拥而上时我们就惨了。只有在地面战斗,我们才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保卫科瓦班达的舰队规模较小,因此殖民防卫军才决定收复这颗星球。

“我不是说总分谁领先的问题,艾伦,”我说,“我在说敌人只有三他妈的厘米高。再往前,我们在和蜘蛛打仗。再往前,我们在和天杀的翼龙打仗。我对尺度的感觉全给搞乱了。我对自我的感觉全给搞乱了。艾伦,我都不觉得我还是人类了。”

“从技术上说,你本来就不是人类了。”艾伦想逗我开心。

可惜没用。“好吧,换个说法,我都感觉不到我还和人类有什么联系了,”我说,“我们的任务是接触新的种族和文化,然后尽快杀光这些狗娘养的。我们对他们的了解仅限于作战所需的情况。在我们眼中,他们仅仅作为敌人存在。除了他们的智慧足以反击之外,我们简直就像在消灭动物。”

“这让大多数士兵更容易接受现实,”艾伦说,“不赋予蜘蛛人格,杀死它就不会难过,哪怕它是有智慧的大蜘蛛——也许对有智慧的大蜘蛛来说尤其是这样。”

“也许正是这个让我很烦心,”我说,“完全不需要理会结果。就像刚才,我抓起一个会思考的活物,把它摔死在建筑物上。我对此完全没有任何感觉,艾伦。我们的行动应该有后果。无论理由是否正当,这些行为应该让我们觉得恐惧。我对我的行为毫无恐惧。这让我非常害怕。我害怕其中的意义。我像个他妈的怪物,践踏着这个城市。我开始觉得这就是我了。我成了什么?怪物!我是一只,你也是一只。我们都是没人性的怪物,而我们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艾伦无话可说。于是,我们看着人类士兵踩死一个个科万度人,直到最后没东西可踩了才停下。

“这家伙到底犯什么病了?”班长级别的战后简报会上,凯耶斯中尉向艾伦询问我的情况。

“他觉得咱们都是没人性的怪物。”艾伦说。

“哦,这个问题啊,”凯耶斯中尉转身看着我,“佩里,你入伍多久了?”

“快一年了。”我说。

凯耶斯中尉点点头。“也到时候了,佩里。大部分人都会在一年左右的时候发现他们成了没心没肺的杀戮机器,没有良知和道德。有些人早些,有些人晚些。扬森——”他指指另外一个班长,“——撑了十五个月才崩溃。扬森,给他说说你干了什么。”

“我朝凯耶斯开了一枪,”隆·扬森说,“觉得他代表了把我变成杀戮机器的邪恶体系。”

“险些崩掉我的脑袋。”凯耶斯说。

“算你走运。”扬森坦承。

“是啊,还好你没打中。否则不但我得送命,你的大脑也会在玻璃缸里沉沉浮浮,因为缺乏外界刺激而发狂。等你意识到你并没有真的变成没人性的怪物,只是在试图理解这个彻底错乱的局面,那时候你就解脱了。前七十五年人生,你最刺激的事情顶多是偶尔搞一炮,忽然之间,你却捧着MP在和太空章鱼杀个你死我活。老天在上,那种从头到尾根本不失控的家伙才让人最不放心了。”

“艾伦没有失控,”我说,“他入伍的时间和我一样长。”

“倒也是,”凯耶斯说,“罗森萨尔,你有什么解释?”

“我是个嘶嘶作响的锅炉,里面全是互相冲撞的怒气,中尉。”

“啊哈,压抑型的,”凯耶斯说,“棒极了。爆发的时候千万别朝我开火,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