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照片

碰见池灿的哥哥,本只会成为他们吃好这顿饭之前的一个插曲;碰见李景恪,却成为池灿更加吃不好这顿饭的序曲。

孟新泉和林辉没有多问。

池灿孤零零住在单位单间宿舍的时候就被问过,他家就在本地,为什么不回家,池灿当时说跟家里人闹矛盾了,不愿多谈的样子;有一次小会讨论,谈及孤儿和留守儿童抚育问题,池灿也不小心提到过,他家中只有一个哥哥。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池灿跟他哥哥的关系确实不是很好,颇为冷淡,但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饭后他们从饭馆离开,沿着古城街道一路往回走,吃饱喝足后倦意开始笼罩上来,早已丧失充当游客的心情。

孟新泉早早在手机上打好了车,定点就在前面的南门楼,计划和池灿、林辉一起三个人同乘一辆回宿舍。

她询问池灿的时候,池灿却犹豫了,缓缓说:“突然想起来我今晚还有点别的事,不回宿舍了,你们的车到了吗,先走吧。”

“这么晚了什么事啊?”林辉问道。

他们的车已经到了,正停靠在路边等待。

池灿停下脚步,笑了一下说:“去见一下以前的朋友。”

池灿跟他们告别后,在古城外看了一圈,走进了马路对面一家过桥米线的小店,跟店里的阿奶打了声招呼,问能不能坐坐。

看店的阿奶白发苍苍,招招手说坐。

池灿从工作包里拿出电脑,在底下垫了一小张餐巾纸就放到了桌上,再用数据线连上手机,刚刚在饭店给手机充了些电,可以直接使用。

今天在漾水除去直播,拍的主要素材已经由张老师带回台里,他们实习生还有剩下的个人作业。

复盘白天的工作,虽然只是临时被带去学习,跟其他少民沟通不了在所难免,但语言不通依然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哪怕是在风城除普通话外最通用的白语,池灿听得懂,却不会说。以前缠着让李景恪教过,但他很懒惰没学会。

而李景恪甚至不是风城人,却比他还更像在这土生土长,活得游刃有余。

不能再乱想了。新闻解说词马上要交,明天要跟去机房看粗编的片子,晚上演播室有重录的节目也要观摩。心情越乱事情越多,池灿深呼吸着,强迫自己进入专注状态,刚敲了没两个字,忽然又想起去年暑假在李景恪那里的实践项目还有后续,新的衍生项目正在进行,他上回把返工的东西交过去又被打回来,说好这两天就改好。

李景恪的电话十分巧妙的在这时响起了。

池灿很快接起,心里带着点期待:“哥……”

“旅发会先导片的资料,在催了。”李景恪公事公办地开口。

群里那边对接的甲方下午已经催过一遍,作为独一份被老板催促的人,池灿坐在小店的板凳上,抽走数据线转了个边对着外面马路,说:“他们要求反复改,次数太多了,今天漾水地震要发新闻稿,我现在不是很有空。”

他一开始想态度强硬一点,但是跟李景恪说话,又自动软了一点。

“他们的要求在合理范围内,池灿,这是你承诺接的任务。”

“在合理范围内吗?为了迎合统一性安排和计划中的指标,他们加了多少毫不相关的内容?一会儿一个样,我写得难道很差吗?”池灿补充道,“但我没有说不做了。”

那边传来了细微的关门声。

李景恪等他说完,低缓的声音近在耳边:“如果你说不做了,合作可以就此终止,我另找人。”

“我没说,”池灿用力捏着手指,声音稍微抬高,“今晚就会给你。”

“不是给我。”

池灿生了闷气,翘起凳子又坐回去,一只手点开文档:“那你去找别人啊,这么不满意的话。”

作为压榨实习生的老板,李景恪懂得适当安抚,笑道:“没有不满意,读了书脾气也变大了。”

李景恪又说:“答应的事不可以不做到。”

这句话像个暗号。

“我知道了,我完得成。”池灿说完,便立即跟李景恪说再见,公事公办地挂断了电话。

赶在米线店关门前,池灿在赌气较劲的加持下,居然全神贯注写完了李景恪催促的旅发会稿子,顺便把实习作业也一不小心写完了。

他收拾着工作包,浑身空落落的,他没回宿舍,打车时想了很久,才念出一个地址。

出租车驶上了泰安大桥,池灿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夜晚的西洱河面上倒映着美丽的月亮,浮光跃金宛如一条沉静顺滑的丝绸。

他很久没有经过这里,想起往年冬天会来河畔看海鸥。他以前就觉得红嘴鸥成群落在水面时,远远看去像他早上碗里吃不尽的汤圆,那灰黑色的羽翼一扑棱,溅起水花,汤圆正好是芝麻馅儿的。

可惜李景恪是不爱看的,他比他大六岁,至少隔着两条代沟,合起来一条鸿沟还有余,不懂池灿次次经过次次都要来看是为什么,但不好直接扔下他,就会一起来。

池灿有一次回答了李景恪,把觉得它们像汤圆的事如同秘密一般告诉了他。

李景恪当时被他逗笑了,眼睛带着笑意看向湖面,摸摸他的后脑勺说:“明天早上还吃汤圆,不然吃不完了。”

现在将近四月,来自西伯利亚的海鸥已经陆陆续续飞回去,池灿的早餐也不再是汤圆。

他们现在的家也是前几年新搬的,从厕所漏雨的矮房搬进了高楼,楼顶复式,遮风挡雨功能完善,在朝北的阳台上能看见远处花园、滨海大道和水天一色的碧蓝风景。

池灿站在单元楼下,抬头从树影茂密的冷杉树后一路往上数,发现树横向发了枝,已经把他和李景恪家的窗口完全遮住,他看不见小阳台上有没有挂衣服,里面是不是开着灯。

池灿做完了事,放任自己神经敏感,急切想知道李景恪说的约了人,是约的朋友或工作伙伴,还是别的什么人;是要约去咖啡馆、酒吧、酒店,还是直接约回家?

现在李景恪身边没有他这个时时刻刻会跟着的拖油瓶弟弟了,做任何事都可以更潇洒。

他搭乘电梯上楼,在第十层下电梯,连门都没有敲,拧着钥匙就打开了门。

池灿一抬头就在这间他半年没回过的屋子里看见了李景恪。

李景恪居然在家,正从楼上下来,刚洗完澡,穿着深灰色的浴袍,听见门口的动静便直视而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池灿。

“稿子写得很快,看来还是有时间的。”李景恪说。

“我回来拿点东西。”池灿不想回家还谈冷冰冰的工作,硬着头皮跟李景恪对视两秒,没有方才在电话里那样的气势了。

他窸窸窣窣换鞋,走进客厅时李景恪已经坐到沙发上,手里拿着洗澡前在客厅摘下的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