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第4/4页)

许芳菲坐烧红的炭火前,微侧目,安安静静地看着屋外。她忽然有点想知道,次仁桑吉在中枪倒地的那一刻,是怎样的心境。

是否有过后悔,有过懊恼,有过对这片苦寒之地的怨恨?

人走如尘散,所有答案成了谜。

就在她发着呆胡思乱想之际,黑压压的冰雹雨幕中却闪出了一点白幽幽的光,是汽车的远灯。

一辆铁皮厚实的军用越野车开进了保护站大门。

车停下。车门开启,一个穿军装的高大男人下了车,双手抬高护住头部,急速冲进了屋里。

“白哥?”秦宇目露惊喜,“你怎么来了?”

白陆扑了扑身上的雨和雪,回道:“我正准备往营地那边去,结果正要出发,听见两个巡逻的战士说有军车往这儿来了,我心想,这地方的军车,又不是营区的,不会是你们吧?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撞对了。”

郑西野问:“古俊奇怎么样?”

白陆叹了口气,说:“脑袋被砸破之后,连带着高反也更严重,已经往城市医院送了。”

郑西野点点头,又对安则道:“老安,这是白科长,十七所的专家领队。你遇到的所有技术难题,私下多跟白科长交流。”

安则:“好嘞!”

两个男人向彼此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认识了,开始进行初步的简单沟通。

郑西野听安则和白陆说着,垂着眸,脸色淡淡。眼风不经意扫过一处,看见许芳菲正在和保护站的一名年轻队员聊天。

烤着火,小姑娘嫌热,帽子被她随手摘了拎在手上。红润的火光在那张白皙如雪的脸蛋上跳跃,描画出精致妩媚的轮廓与五官。

她低眸侧首,听藏族少年跟她说话,侧颜娴静温柔,像朵艳阳天时被阳光照透的云。

藏族少年不知说到了什么,引起姑娘的强烈反应。她猛转头看向少年,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小片刻光景,冰雹停了。

几人与高文斌站长等人告别,准备离去。

正要先后上车,安则肚子却又疼起来,憋了憋,没憋住,又是一一溜烟冲向了卫生间。

无法,其余人只好又开始等。

许芳菲站在军卡边上,觉得冷,便搓搓双手跺跺脚,鼓起腮帮,哈出一口热气。她透过浓白雾化的水蒸气,去看远处的雪峰。

恍惚间,觉得那些山峦很像神话里的仙山洞府,瑶池圣地。

“冷就上车里等。”背后一个声音冷不防响起,语气平静。

许芳菲回过头。

郑西野迈着步子走到姑娘身旁,低眸瞧她。

许芳菲回答道:“等下要在车里坐那么久,还是多站会儿吧。”

郑西野没再强求,转而又轻声问:“刚才在和那男孩儿聊什么?”

“那个男孩子在跟我说,他们藏族人的朝圣。”

风雪中,许芳菲语气平缓而温和。她遥望着远方依稀可见的山脉形状,续道:“朝圣者,五步一拜,十步一跪,用自己的胸膛丈量这片土地,近的跪拜几十公里,耗费几天,长的跪拜几千公里,耗费大半年,只为祈求神明,替自己实现心中的愿望。信仰的力量真的强大。”

郑西野闻言笑了下,淡淡地说:“神明如果真的可信,世上大概就没有悲剧了。”

许芳菲看他一眼,嘀咕:“和你聊天真没劲,就知道在那儿给人泼凉水。你就不能不这么现实主义,稍微浪漫主义一点?”

郑西野举起双手妥协,顺着这小祖宗的话说:“好好好。小姑奶奶您继续。”

许芳菲眸光转回这片辽阔的雪域,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忽然道:“阿野,我好像明白你当初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郑西野:“哪句话?”

许芳菲:“很多年前,你对我说,人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所有人刻进骨血的信仰,我们走过的每一步,留下的每一个足迹,都会被它铭记。它也会支撑我们,度过生命里的每一个寒冬。”

郑西野目光平和地落在她脸上,没有接话。

许芳菲想起戍边战士顾学超,想起可爱的藏族姑娘央拉,想起那充满千难万险的边防巡逻线,想起为职责与信念英勇就义的的次仁桑吉。

她很淡地牵了牵唇畔,续道:“当年我才十几岁,年纪太小,还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今时今日,我突然懂了。”

许芳菲昂起头,张开十指,接住从天上飞落的浸骨的雪。

她说:“我们是孤独的,也是崇高的,我们是隐秘的,也是光辉的。”

她说:“世界不知道你,但是风知道你,我知道你,这片雪域知道你,寸寸山河知道你。”

她说:“世界不知道我,但是风知道我,你知道我,这片雪域知道我,寸寸山河知道我。”

这一刻,许芳菲确信,她找到了这片雪域高原深处,与她的阿野同样重要、同样值得她坚守的东西。

郑西野仍旧未语,只是深沉凝视着姑娘年轻美丽的容颜,和她身上厚重沉重的军装。

好一会儿,他也勾起了嘴角,柔声说道:“崽崽,这趟青海,你没有白来。”

许芳菲明白过来这个男人的良苦用心,不禁热泪盈眶。

郑西野又说:“许芳菲同志,好好努力,明年的狼牙选拔,我希望看到你的申请表。”

许芳菲笑着流下泪来,抬手朝他敬军礼,高声:“是,教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