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为避见客生风波(第3/4页)

吴二姐跟珍卿说:“他有位过世的好友,正是前天的冥诞,他到墓园祭奠去了。”

珍卿应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的。但吴二姐顺势讲起来,三哥那位好友过世的惊险经过。

四年前,三哥一心想做实业,约了两个同学——范某和袁某,一起去东洋考察机器,准备为之后办厂做准备。

然后,满腔热血的三个年青人,就遇到东洋的那场大地震。

历来东洋人一遇祸事,习惯向外转嫁矛盾和仇恨。

当时那场大地震后,报刊议论还有坊间传闻,就说朝鲜人想趁着大地震,阴谋危害他们东洋人。

痛苦和仇恨无处发泄的东洋人,就开始疯狂地迫害朝鲜人。

等到东洋人杀红了眼,连中国人也不能幸免,而且当时东洋国内物资匮乏,霍乱也开始在那里大流行。

东洋实在不能再待下去,但回国的船票千金难求。

做生意已渐渐做大的谢董事长,有朋友是中国驻当地的领事,给陆三哥弄到两张回国船票。

当时,袁同学得了急性肠胃炎,陆三哥生怕东洋人,把袁同学当作霍乱病人处理了,就寸步不离地守着袁同学。

陆三哥明白地跟范同学说,袁同学的情况,不好留滞在东洋,必须把他尽快带回国内治疗。

陆三哥托付范同学,到领事馆把两张船票取回来,由范同学和袁同学上船先走。

陆三哥自己先不走,之后再设法给自己弄船票。

而那位范同学私欲熏心,为了带女朋友一块走,往领事馆取了两张船票以后,转头就向东洋人告发,说袁同学已经感染霍乱。

由此,袁同学和陆三哥,都被东洋人带走关了起来。

而范同学手握两张船票,带着女朋友顺利回国了。

本来只是肠胃炎的袁同学,最后真正感染霍乱,死在了异国他乡。

陆三哥目睹朋友死亡,完全无能为力,个中惨痛滋味,着实终身难忘。

而陆三哥打过霍乱疫苗,最终从那地狱之国逃出生天。

陆三哥回国之后,才知道寡廉鲜耻的范某人,毫无羞愧之心,反倒编了一套谎话招摇过市。

他陆三哥为了照顾染病的袁同学,把船票让给范同学和他的女友,他心里感激不已,屡屡登门致谢。

心思狡诈的范同学,人前人后,都说跟陆三哥是生死之交。

陆三哥难得有一回,想借助煊赫的家势,对范某人施以严酷的打击报复。

然而,范某人“舍生忘死”地,将心爱的女朋友带回,一位著名的商界前辈,将范某人引为乘龙快婿——陆三哥一时施展不开。

吴二姐揉着额头说:

“你三哥自幼坚韧,自袁同学不幸死去,他很是颓丧了一阵子。

“我劝他既已尽了朋友之义,那位同窗好友丧命他乡,除了范氏的罪过,还是要说是时也命也。

“但你三哥听不进,他说他从小事上,其实已看出范某贪婪,不是个很妥当的人。

“但他想着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干事创业,应当只观大端,不计小节,所以……害死了好朋友。

“他一直怨怪自己,觉得就算没有别的罪过,但是愚蠢轻信,难道不是一种罪过吗?”

吴二姐说着,怔怔地看着外面,复杂地摸着珍卿脑袋:

“其实兄弟姊妹里面,我有时更担心你跟浩云。

“越是聪明的人,对人对己,有时反会越加苛刻,遇到太在乎的人事,反而难以解脱。

“小五,二姐希望你,不要太记恨爸爸。

“我不是为你爸爸,只怕你小小年纪,心事太重,活得太累。人生最快乐的时光,匆匆地就过去了。”

珍卿好想解释一下,她算不上记恨杜教授,就是想拿言语震慑一下杜教授,让他以后别整出幺蛾子。

没想这杜教授,活脱脱是个莲花精。弄得她解释也不好解释。

珍卿干脆不解释,就说会听吴二姐的话,会好好想一想啥的。

陆三哥给珍卿的东西,佣人们陆续搬进来了。

吴二哥就不再提这话题,地上摆着几只箱子,珍卿都一一打开来看。

除了最好的笔墨纸砚名品,就是各式各样的吃食——基本上都是干果。

珍卿客厅的小圆桌上,还摆了三大纸袋的糖炒栗子,以及松子、核桃、杏仁一类的坚果。

点心只有一盒玫瑰酥饼,应该就是在海宁老店买的——现在天气已经热了,从外地带糕点,带到海宁就不能吃了。

珍卿挠挠脑袋自语:“这得花多少钱啊这?花了有上千块了吧?”

吴二姐苦笑地说:

“你三哥花钱上向来慷慨,给我和惜音花的钱,跟你也是一样的。我今年又想扩建病房,倒还跟他借了一些。哎,恐怕要还一辈子了。”

吴二姐走之后,珍卿把翻开的箱子,重新都盖好归置了一下。

她抱着一袋糖炒栗子,有一搭无一搭地吃着。

亏她刚才还在想,三哥对她无微不至,送礼都送到人的心坎上,会不会对她有点那什么呢?

可一听三哥给二姐、四姐,花的钱也不老少,还借了二姐不少钱。

珍卿的心思,就斜到借钱上面来了。

谢公馆整天迎来送往的,连环画的版税一时给不到,至少要到今天年底,才能买得上房子。

所以,能不能向三哥借点钱,先买个房子住住呢?

但人际交往之中,交浅言深是很可怕的,这冷不丁跟三哥借钱,是不是有点伤感情呢?

珍卿坐在窗边瞎琢磨,不觉嗑掉了小半袋栗子,猛听见敲门声,差点给她噎着了。

她小跑过去开房门,见是陆三哥站在外面,他的头发还是湿的呢,肯定又是一回来就洗澡。

珍卿赶忙拉他进来,让他坐在小书房里,珍卿从柜子里,翻出电吹风,过来给三哥吹头发。

好在现在已是初夏,海宁如今已经很热,珍卿吹不到五分钟,三哥的短头发,差不多九成干了。

珍卿把电吹风放好,又给三哥倒一杯温茶,捧到他手里让他喝。

陆浩云看她前后忙活,心里晕开丝丝的暖流,眼睛里也泛着缕缕温情。

他拉着她在身边坐,声音带一点疲惫的哑:“给你带的东西,都用得上吗?”

珍卿连连颔首,又连连跟三哥致谢。

三哥的笑容很淡,淡得像是梨花一样。

珍卿小心观觑着三哥。

他给亡友上了一趟坟,神情看似平淡,但她好像能感觉到,他眼中有一点难以形容的情绪。

她正在想着,就见三哥正莫名看着她的头发。

珍卿这才猛然意识到,她现在还披头散发的呢。

这事情一出连一出,她头发没吹也半干了,就是没想到给它梳起来。

在民国这个时候,一般情况下,披头散发的范围,只限于女孩子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