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陆三哥的烦心事(第2/3页)

珍卿听下面的动静,好像陆三哥没有跟着去医院,而是向楼梯口这边来了。

她赶紧蹑手蹑脚地,开房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珍卿坐到书桌前面,看着窗外烟雨蒙蒙,也在揣摩这个事情。

从前的钱姑妈,是那样一位和善得体的太太。

可她自从丈夫死了以后,像忽然间变了一个人,变得越来越歇斯底里,不可理喻。

珍卿不想把人想得太坏。

她愿意相信,钱姑妈只是个愚弱自私的妇人,不是个处心积虑的编织小能手。

丈夫是她的精神支柱,钱姑父过世,对她刺激和打击太大,她不能承受这样的压力,所以钻了牛角尖。

而钱姑妈现在又以为,自己得了绝症,所以精神都有点失常了。

可是,三哥也觉得冤枉呢……

珍卿看着桌上的纸笔,忽想到施先生布置的作文题——一间屋子。

她想:像钱姑妈这样的旧式妇女,她们生活的世界,是不是也就是那一间窄巴巴的屋子?

她们的父亲、丈夫、儿子,给她们搭建了一间遮风挡雨的庇护所,让她们安安生生住着,不受风吹雨淋,不受野兽侵扰。

可是维护修缮这庇护所的人,一旦出了事,她们的屋子漏了、歪了、塌了,她们的天好像也就塌了。

这样依附别人生存的女人,脆弱得不堪一击,显得懦弱无能,甚至自私自利。

可是说到源头上,到底是谁建了这些禁锢人的屋子,硬生生把女人们装进去的?

是谁养猪一样养着她们,让她们习惯这样的生活,想出也出不来,想立也立不起呢?

珍卿忽然灵光一动,这一回作文算是有着落了。虽然这作文的灵感,是从人生的苦剧里获得的。

再想三哥刚经历一出无稽闹剧,珍卿想去看看他,又有些犹豫。

三哥又不是深闺怨妇,这一会儿肯定愿意独处,这种事儿哪会愿意跟人倾诉?

何况三哥那么爱干净,从外面回来,被堵在楼下那么久,这一会儿多半要洗澡的。

唉,先把作文写一写吧。

珍卿大致构思了一会儿,才刚开始落笔写,胖妈就来叫吃晚饭了。

临下楼之前,胖妈小声地交代珍卿,最近在吴大哥、吴大嫂面前,装也要装的老实些。

珍卿问她为什么。

胖妈就小声跟她嘀咕说,嫁到楚州周家的林兰馨小姐,孩子怀到五个月却小产了。

大房两口子,为这事儿非常发愁。

经胖妈这么一说,珍卿恍然大悟。

她就说嘛,大房这两口子,这几天确实气压比往常还低,看着很不好惹,原来是这个缘故。

可是林兰馨小产了,以后再怀就是了,犯得着这么焦心吗?莫非以后怀不上了?

也许其中还有隐情,只是外人无从得知。

珍卿来到餐厅里,三哥没有来。大家都心不在焉地吃饭。

珍卿吃完饭没多久,就跑去敲陆三哥的门。

她听见里面三哥叫进,就推开门走进去,进来她的鼻子一动,先闻见一阵酒味儿。

果然见小客厅里,桌上一个托盘里,放着一只大洋酒瓶子,在灯光下面,那酒液是晶灿的琥珀色。

坐在桌旁的三哥,他手里高脚杯中的液体,也是这样晶灿的琥珀色。

珍卿晓得这种酒,这是烈性的白兰地。

她心里漫上一个念头,难不成还真在借酒消愁?不至于吧?

三哥穿着白色的浴袍,头发还是湿哒哒的——他才刚刚洗完澡,就来喝酒。——他没在餐厅里吃饭,肯定也没在房间里吃饭。

她正要走过去,忽听见东边呱嗒一声响,那里一扇窗子被风吹开,雨水稍稍地漂进来了。

珍卿赶紧屁颠屁颠地,去把风吹开的窗子给关了。

关好窗子又走过去,坐在三哥的对面。

这一当面坐下,珍卿发现,三哥漫不经心地,没什么心思应酬她的样子。

她一时间发现,真是有口难开。

总不能真跟三哥念李白的诗,说一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三哥即便再心硬如铁,他被好心帮过的人,这样倒打一耙,内心里也会微有失望的吧。

不过,钱姑妈逼婚这件事,她是偷听来的,不太好跟当事人说开了。

珍卿看到这桌子上,有一本厚厚的英文书,摊开的左边一面上,她看到两个单词“female genitalia”。

她上了培英女中以后,经常一天记上百的单词,这俩单词还都是认得的,翻译过来就是“女性生/殖器”。

三哥把摊开的书合上,顺手放到旁边去,珍卿看那书脊上,写着“PHYSIOLOGY”——生理学?

珍卿赞叹地瞅着三哥,作为一个商业奇才,能讲五六国的外语,还会弹琴唱歌,听说数理化也很好——这已经很天才了。

没想到他私下里,对生理学也挺感兴趣——这本书明显都快看完了。

三哥路子走得太宽,说不定真让不少人无路可走呢。

陆三哥看她神情自然,一点没不好意思的样子。他举杯喝了两口白兰地,淡淡地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的欲望。

珍卿赶紧绽出笑脸儿,找了个话题起头,问他:“三哥,你吃了吗?”

三哥抹一把凌乱的头发,说:“午饭吃得晚,不饿。”

珍卿就“哦”了一声。

三哥明显情绪不高,她想着立刻告辞不好,就把连环画签约的事,简单地叙述给他听。

实在没有想到,三哥反应好平淡——吴二姐当初多惊讶啊。

三哥又饮下一口酒,忽然盯着她的眼睛,问她:“这件事有多久了?在我之前,谢公馆有没人别人晓得?”

珍卿莫名心虚起来,她低下头对手指,见三哥眼神黑沉沉的,心里更是惴惴起来,她低着头小声说:

“也没,没谁知道,就是我想要请律师,找二姐帮忙找律师,二姐早就晓得了。”

三哥伸出长胳膊,兜着她的下巴颏,使她抬起头来,他审视着珍卿的神情,眼神不复往日的温和。

但三哥无声地看她半晌,又什么也没有说,放开手把眼眸垂下去,拿出一根烟点上了。

等他吐出两口烟圈,向后仰靠着,淡淡地问:“签约还顺利吗?”

三哥有时候不说话,比说话还可怕,三哥好像真生气了啊。

关于《葫芦七子》知情权的事,他生气自己排名靠后啦?

珍卿赶紧整理语言,从要签约的四月份讲起,那时候三哥不在海宁啊。

后来又有他退婚的事,再后来钱姑父过世,他又帮钱家奔走去了——这几个月,他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海宁。

他回到海宁的时候,她也有自己的烦恼——比如好多人找她写字的事等——反正,有时候混着混着就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