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走绝路的施祥生(第2/4页)

她终于睁开眼了,她还是活生生的人!

珍卿颤抖的心,总算平复一些了。

施祥生看了珍卿一会儿,虚弱地绽开笑意。这一点笑意,像是昙花的绽放一样,美丽而仓促,让人有一种不期然的惶然。

珍卿接住她虚软的手,也像是捏着一把骨头,听她哀婉地说了六个字:

“真好,你来送我!”

只说了这一句话,她就喘嘘嘘地闭上眼。

她虚弱得像风中烛火,珍卿几乎不忍多看她。

施姐姐在一边轻泣着,一边给珍卿讲了事情的始末。

施祥生姐俩的生母死后,亲爹后母不拿她们当人,她们做什么都是错的,连多吃了一粒米,喘重了一口气,都会遭受无尽的谩骂……

施姐姐大了妹妹八岁,在亲爹后妈手底下,挨了两三年就嫁了,虽说在夫家过得也不好,好歹膝下还有个女儿,算是寄托。

而施祥生在家里,被父母当做猪狗一般,连弟妹也不拿她当人看,她没有一点做人尊严。

施祥生的姐姐说,妹妹上了新式学堂以后,原本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有笑影了。

但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坏不说,父亲还抽上了鸦片烟,好好的家业都弄败了。

于是施家父母就动了歪念头。

做珠宝生意的岳家,他们的二公子为争戏子打架,被人打残了一条腿,所以不好再寻体面的亲事了。

施家父母要了许多聘礼,把施祥生卖给了岳家。

而施姐姐既劝不了父母,也说不动夫家帮忙,她只是会哭罢了。

珍卿上辈子,旁听过一门社会心理学。

听那个老师讲到“自杀”,说“自杀”并非单纯的个体行为,而是一种复杂的社会现象。

有一个名词叫“社会支持”。

政府、社区、亲友、专业人士,都是一个人的社会支持。

当一个人失去大部分“社会支持”,她多半会往绝路上走的。

施祥生看不到希望了,唯一向着她的姐姐,也不能给她任何希望。

施祥生又缓缓睁开眼,拉着珍卿说:

“珍卿,我从来到这世上,我觉得……自己……好冤枉。可是,又不知……该向何人诉冤……我母亲走得太早了……”

说着,她的眼角边上,无声淌出两滴眼泪。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看着珍卿,微笑着流泪:

“珍卿,我真喜欢你……你念书好,交际也好,做什么都能做好……你像早晨的太阳,光芒万丈,让我向往……。

“我却像墙角的苔藓,黑暗阴潮的地方,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地狱……

“我一次次,鼓起抗争的勇气,一次次被打散了……”

施祥生笑容更大,泪水也更密集,她认命一般地说:

“我是个没用的人,我养活不了自己……我摆脱不了他们……我活着也是行尸走肉……倒不如干净去了,免受这浊世的玷污……”

她姐姐哭得更厉害,劝她不要把心放得太窄,好死不如赖活着,等有了孩子就有盼头了。

施祥生推开她姐姐,惨淡的面容上,露出一点微弱的期冀:

“珍卿,把我的事写出来吧。

“古人出征之时,都要宰杀牺牲祭旗,你把我当做祭旗的牺牲,去讨伐那些杀人的父母,还有父母之命的婚姻……

“若能以我之鲜血,警醒于后来人,我的人生,总算还遗留一丝光亮……”

说着,施祥生握着珍卿的手,缓缓地阖上了眼。她愈加惨白的脸上,不绝地淌出泪水,呼吸已渐渐地弱了。

珍卿觉得,施祥生的脉搏没那么弱。她忽然问施姐姐:

“吞生鸦片自尽的人,虽然未必能够速死,但没听说,能超过一两天而不死的。施祥生为什么这样呢?”

施姐姐揩着眼泪,解释说:“这几个月,小生有胃疾,早就吃不下饭了,勉强吃下去也要吐,要不然,怎么瘦得这样?她吞进去的生鸦片,吐出了不少。

施祥生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孱弱地苦笑着说:“此时此境,这还重要吗?”

珍卿郑重其事地说:

“自然重要。常人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你尽人力去死,却并没有死成,你不想一想,这难道不是天意,不是命数?”

珍卿指一指天花板,神神叨叨地给她讲:

“我亲戚住的村子南边,有一方浅浅的水沟,水还不及人的小腿深。

“人人在那里来去自如,连酒鬼掉在沟里,在水里睡了一夜,也一点事情没有。

“有个外村人到村上防亲,不慎脚底下踩空,扑跌进了水沟里,就莫名给他呛死了。”

施祥生无言地看珍卿,憔悴苍白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珍卿意味深长地说:

“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两只脚走着来访亲,至于有什么急病呢?可是浅浅的水沟,就把他淹死了。

“施祥生,有人那么爱惜自己,偏偏命运不济,一招不慎说死就死了。

“可你吞食了生鸦片,天意,命运,却给你一线生机,你想一想这是为什么?

“中国女人九成八,都是大字不识的,你命运再悲惨,却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那么多出身卑微的女人,干着最劳累繁重的活计,还吃不饱一顿饭,可是她们就是要活,死神根本降伏不了他们。

“可你不过婚事不顺,却来寻死觅活的,你不及她们多矣,你这样软弱,可谓不配自命为读书人……”

施祥生神情怔怔地,垂泪说道:“我摆脱不了他们,什么事都不由自主,我就是活下来,于人于己何益呢?……我是注定活不成了”

可是珍卿看得出来,她这一会儿说话也连贯了;她的眼神,不完全是死气沉沉的了。

珍卿觉得自己的到来,大概是她新的“社会支持”吧。

紧接着,珍卿不厌其烦地,给施祥生讲她所知的悲惨故事——都是关于睢县女人的。

不知不觉之间,施祥生听故事听住了,听着听着忽然腹作雷鸣。

施姐姐却大喜过望地问:“小生,你好些天没吃东西了,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忽然房门从外面打开,杜教授带着一个外国医生进来,那外国医生很温和地对施祥生说:

“你肚子饿,说明心绪放开了点,这是好消息。

“你现在脾胃太弱,不宜大量进食,我先给让护士给你输液……”

施祥生的态度还是抗拒,她恹恹地阖上眼,威胁医生说,如果强行给她治疗,她现在就一头碰死。

听这外国医生跟施的对话,珍卿这才恍然大悟,施祥吞食生鸦片及时吐出许多,病情没有那么严重。

但她又立志绝食自杀,禁食数日身体很虚弱,所以看着要死了一样。

珍卿淡漠地对施祥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