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太爷一来眼泪宽(第2/3页)

三哥笑笑说:“雨大风不大,风不大浪也不会太大,还是能靠岸的。”

谢董事长没亲自来,一则是她确实有事,不能在码头这么空等,二则她还要到东方饭店,把给杜太爷一行的接风宴准备好。

吴二姐可是推了很多事,要看杜太爷的庐山真面目。

车子驶到码头的时候,雨势已如倾泄的瀑布。

烟雨激荡,使视野里一片茫茫,花草树木、楼房船舶,尽皆笼入斑驳的雨幕。

阿永下车去问了一下,回来跟陆三哥他们说,杜太爷他们坐的英国货轮,保守估计还有一个钟头才到港口。

珍卿心里还是担心,下车站在雨伞底下,看眼前那浩渺的江面。

果如三哥所说,江面上虽是水波动荡,好在波浪并不多么高。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听着哗啦啦的雨声,还有簌簌的波浪声。

陆三哥也从车上下来,和她一块静静地站着。

杜远堂两口子也来接人——一面是为接辈分高的杜太爷,另一面也是接他二哥杜明堂。

杜明堂和杨家二表伯,此番一同陪送杜太爷来海宁。

杜远堂两口子,低头哈腰地过来,跟珍卿和三哥说些话。

但雨声太大,说话费劲,后来他们就干站着不说话了。

陆三哥见珍卿鞋袜湿了,还是拉着她先回到车里坐等。

外面是单调的落雨声,吴二姐问珍卿的心情。珍卿自我体察一下,觉得很平静,并没有特别的激动。

杜太爷是她的亲人,并非她崇拜喜爱的人,想想真不觉得多激动。

她跟杜太爷在一块,生活了有十二年,他的缺点她能忍受,他的优点她也明白。

杜太爷从北方的乡下,来到霓虹绿影的大都市,会感受到非一般的文化冲击。珍卿觉得应该还能应付。

没有过多的期待,也没有太大的意外,所以心情是淡淡的喜悦,平常的镇定。

珍卿打了一个哈欠,三哥看一看时间,叫珍卿靠着他睡一会儿。

陆三哥昨夜没怎么睡,看着珍卿很快睡熟了,他也阖上眼睛打盹儿。没过一会儿,兄妹俩偎依在一块儿,进入了酣甜的梦乡里。

吴二姐看他们的睡态,忽然心绪一动,觉得这情景格外美好。她拿起弟弟放在一边的相机,就这个情景拍了两张照片。

一个小时之后,杜太爷他们乘坐的浦水号,终于抵达了海宁的大码头。

又过了将近半个钟头,终于说已经靠岸,目下正在下锚。客人要待会儿才能出来。

万幸的是,下了一个多小时的暴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中小雨。

陆三哥打个小哈欠,把珍卿拍醒拉她下车。

站在码头上,能看见新泊进来的轮船,半新不旧的庞大船体上,矗立着黑漆漆的大烟囱,还有高耸的长桅杆。

来接乘客的人非常多,码头上挤得漫漫当当,撑开的雨伞像一朵朵寂静的花。

好多乘客都站在船廊上,有的乘客蹦跳着挥手,向码头上的人们呼喊着。

珍卿他们撑着一溜伞,封管家把做好的长条幅,竖杆子撑起来,上面写着“睢县杜太爷”。还有佣人另举布旗,另写着杜太爷、杨仲骐、杜明堂等名字……

珍卿揉一揉迷蒙睡眼,觉得这待遇,比她当初来强太多了,这叫一个人山人海,彩旗飘飘啊。

杜太爷一出杜家庄,享受的是VVIP的高级待遇。

站在码头上等了一阵,听见船上吹了几声哨子。

就见二层的舱门打开,听得一阵嘤嗡之声,一下涌出好多提包带箱的乘客,站满人的码头霎时间更加热闹了。

这么醒目的条幅名牌,谢公馆的人举了半天,竟然没有人主动找上来。

认识人的杜远堂和杜教授,钻地猴一样前后瞅了半天,一直没瞅见杜太爷一行人。

还是大部分人下来后,杜教授从舱门进去找人,杜远堂还跑到人家甲板上去——一部分客人从甲板上出来。

珍卿也想走过去找寻,被二姐、三哥拦住了。

等杜远堂高声喊一声“二哥”,在下面等待的人都朝上头看。

珍卿也一眼瞅见杜太爷,他穿着寻常的青色旧布衫,还是印象里高瘦直楞的样子。

杜太爷看起来状态不好,他走路跟踩着棉花似的,身体左侧还有人搀扶着他。

紧接着,就看到了搀扶杜太爷的人——是背着包袱的袁妈。

后面还有背提行李的二表伯和老铜钮,以及跟自己三弟拉手的杜明堂——论辈分他也是珍卿的侄子。

珍卿霎时间兴奋起来,高高跳起来向上招手,用禹州话大声喊他们:“祖父——祖父——”“二表伯”“明堂侄子”。

杜太爷也手搭凉棚,扶栏远远地向这里望。

杜太爷停步挡了别人的路,他身后的人搭他肩膀,说了句什么,杜太爷赶紧点头,躬着背继续往下走。

二表伯也看见蹦跶的珍卿,也大声地喊着“小花”,推着杜太爷快步走上码头。

珍卿三两步跑上前去,杜太爷瞅着珍卿,也不知在瞅啥名堂,上瞅瞅下瞅瞅,左瞅瞅右瞅瞅,好像一直瞅不够似的。

杜太爷嘴张张合合的,“你”“我”了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然后这一把年纪的人,莫名地开始抹起眼泪儿来。

珍卿也搞不清为的啥,看着熟悉而陌生的杜太爷,一阵阵激动有点按捺不住。

她拉着杜太爷的胳膊——杜太爷没有推开她,她想起当初分别时发下的豪言,想说点什么圆场话,可发现根本说不出话。

看着杜太爷老泪纵横,原本心情平静的珍卿,不觉之间也热泪上涌,泪水迷蒙了她的视线,她的喉咙又似哽住了。

当初在火车站分别时,那种脑子发热的感觉又来;她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不由自主地汹涌而出。

杜太爷看她哭得眼红鼻头红,像她娘死的时候,她哭得那副可怜模样儿。他伸出手想为她揩泪,忽地自己尴尬住了——他对孙女从没有亲密举动。

珍卿想抱抱久别重逢的祖父,可是想起多少回碰壁的情形,身体都像有记忆似的,没过脑子动作就打住了。

吴二姐和陆三哥,不远不近地站着,都没有打扰这祖孙的真情流露。

这时谢公馆听差们上来,要帮杜太爷他们拿行李。别的行李都给了听差,就是老铜钮提得的个藤箱,杜太爷一把薅过来给珍卿,一咕咚塞到珍卿怀里,说是给珍卿带的鱼干儿。

这时候杜教授也蹑过来了。

杜教授看他爹一眼,然后就侧身把眼光低垂——就是不看着杜太爷,他只低低地说一句:“一路辛苦!雨又大了,咱们先上车再说吧。”

杜太爷也是一样的,仓促地瞅儿子一眼,也是把眼神放到别处,嘴上嗫嚅着没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