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二表伯的机密事

车子在细雨中行驶, 珍卿脑袋里头绪纷纷,一时安心一时焦心。

之前卢君毓十分盛情,说那宋拓兰亭一直在那, 珍卿何时想去临摹都可以去。

想到卢君毓的小心思,珍卿心绪才能安静些。

回家的时候, 天已黑了。

不知道报童蓝云麟怎么样。

最好能打一通电话, 找荀学姐确认一下。可她不太确定, 聂梅先有没有发现她的举动, 会不会监视她家的电话呢?

珍卿咬着指甲胡思乱想。最后她只好安慰自己, 若小报童蓝云麟出事,她家不会这么风平浪静。她应该被当作同党抓起来。

所以她这里没动静,就是蓝云麟那边没出事。

大约七八点的时候, 珍卿陡然听见一阵枪声,好像声音并不那么远,大约就在租界不远的地方。

——————————————————————————

九点多将要歇息的时分, 珍卿听见楼下有动静, 猜会不会是到应天出差的三哥回来了。

她轻轻从楼梯走下来, 楼下有模糊的说话声,二表伯和杜太爷站在一起说话。

杨家二表伯之前回禹州, 参加完三表叔的婚礼又回来, 说之前从海宁办的洋货,在禹州卖得非常俏, 所以这回来再办些洋货回去。

此时此刻的情景, 珍卿觉得, 有什么事不大对劲。

雨明明下得不大, 二表伯浑身却是透湿的, 衣角裤角上, 还向下滴着微浊的泥水。

金妈、袁妈也出来了。

二表伯正给杜太爷解释,说路上没车了,走回来时太慌跌到水坑里。谁曾想,正撞到一个人的脚上,那个人脚上穿着白鞋子,后脚跟上缝了一块红布。

二表伯说,自从撞到这个人,他浑身觉得不对劲。

金妈和胖妈听得紧张起来。

原来,这是南方的丧礼习俗:刚死了尊长的男人,孝子鞋是白色的,但后脚跟会缝一块红布。

二表伯摔在刚死尊长的人面前,又是晚上,又是水坑,弄不好是要撞客的。

这种说法一出来,正踩在杜太爷的神经上,他叫胖妈赶紧陪珍卿上楼,没事别出来见二表伯。

珍卿真是无力吐槽,天天被这些烂七八糟的事围着,说又说不通。

不过回到楼上一想,二表伯的状态很奇怪,他完全是失魂落魄,心不在焉,脸上白得异常。

他们禹州没这样的风俗,一个缀红布的白鞋,就把二表伯吓唬成这样吗?

不过二表伯是跑生意的人,听说过这个风俗,心里忌讳,也未可知。

杜太爷严令胖妈看着珍卿,珍卿后面就躺下睡觉。

等到珍卿睡着了,胖妈也下楼去,金妈正在专供菩萨的屋里,烧二表伯的衣服鞋子。

胖妈上了三炷香,跪在那里念念有词。

珍卿迷蒙沉睡之间,梦见一个穿缀红布白鞋的鬼,头发那么长,脸色那么青,忽听见他一声声喊:“小花,小花,你醒醒。”

珍卿蓦然睁开眼,惊见床前一个脸色青白的人,顿时吓得坐起来缩成一团。

“别怕,别怕,是我,二表伯。”

珍卿定睛细看,原来是二表伯。事情果如预想,向着怪诞的方向发展。

二表伯看起来很紧张,也许还有点——惊恐?他失神地坐了好一阵,喃喃地跟珍卿说:

“小花,还记得小时候,你们兄弟姊妹一块,听大表伯讲春秋故事吗?”

不需要珍卿接话,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那时候,你明衡表哥很喜欢听。有一回说到个啥事,不知谁说了一句:‘这都叫当官的操心,你操那闲心干啥’。

“你明衡表哥就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自打他上永陵念中学,我们爷儿俩,越来越讲不到一路。到了大学,就更像掉了笼头的马……”

不知想到什么,二表伯的表情异常沉痛,他眼睛里有泪花花了……

珍卿看着二表伯,忽然间发现,不到五十岁的二表伯,竟老态毕现,像被人抽去精魂一样。

二表伯哀恳地看珍卿,说:“小花,你帮二表伯一个忙,好不好?”

珍卿似有一点预感,二表伯握着她的手,迫切地讲:“你救救——”正在这时,阁楼房门猛然被打开。

心口跳到嗓子眼的珍卿,瞬间叫道:“三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二表伯激动的脸色,瞬间灰白下去,他嗫嚅了半天,颓然地把话都咽进去,自觉地退出去。

三哥又到应天出差,这个时辰才回来,自是风尘仆仆。

他清俊的眉眼间,有掩不去的疲惫痕迹,他看珍卿一会儿,笑问:“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他把公事包放一边,珍卿要帮他脱大衣,他双手握着她的手说不用脱,待会儿回房还要洗澡的。

他的眼神是皎洁月光,温润没有侵略性,但这种温柔的神光,似无处不在一样。

他低头亲亲珍卿的手,又轻声问她:“困吗?”

珍卿犹疑了一下,点点头。

珍卿欣喜三哥的回来,但想到二表伯的情状,觉得他要说的是非常要紧的事。

这桩疑虑盘亘于心头,让她心中不安。

她的心事,三哥自然看得出来,他站起身拿上包,语气很是安抚:

“你二表伯的话,我在门外听到了。我下去找他谈谈。你不要挂心。早点上床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珍卿想起姑奶奶家的温馨情景。

明衡表哥大她八九岁,但也是一个温暖的哥哥。听说她喜爱书法,不时把他的文房用品送给她。

还有谢公馆的二姐、三哥,拿她当亲妹妹疼爱,让她倍感家庭的温暖。

两股力量撕扯着她,心上有一阵阵翳痛。

眼见三哥拉门要出去,珍卿上前拉他,嗫嚅半天说:“三哥,如果太难,太……危险,可以不必——”

三哥揽住她,极具安抚力的声音:“我知道,我有分寸。”

这时忽听杜太爷在楼下嚷:

“老二,你恁不像话,你上楼干啥去了?!

“本来珍卿今年就霉得很,你撞了生客,不叫你上去,你偏上去,你这当长辈的啥意思吗?你成心想害她是咋地?!”

珍卿正准备去劝解,三哥把她推进门内,说:“你去是火上浇油,我来解决,你乖乖躺到床上,安心睡觉。”

他亲亲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脸,利落地下楼去了。

珍卿躺到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记忆再次清晰起来,记起明衡表哥是善良宽厚的少年。

因为她母亡父走,他似乎总多怜惜她一些,总是教导绍衡表哥、若衡表姐,要多照看小花妹妹。

那时给李师娘抄琴谱,明衡表哥热心给她找琴谱……

她觉得都模糊的往事,不知为什么,齐齐涌上心头。

还涌上心头的,是去年的慈善拍卖会上,谢董事长忧国忧民,却克制着不要说太多;还有三哥要办丝厂绸厂,吴大哥鄙夷不堪的样子;还有二姐,办产护学校、赴疫区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