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毕业季的二三事

为了避开没完没了的应酬, 三哥带珍卿在本地驾校报名,每天去他们城外的空场里学驾车。

不要怀疑这时有驾驶学校,在汽车才开始风靡的时代, 道路上一下涌入太多汽车和司机,美国的马路杀手简直不要太多——英年早亡的杨若兰, 就是被不遵守交通规则的丈夫害死的。

此时也有驾驶学校和驾照制, 然而比之后世松散得多, 据说学车十天半月就能开上马路, 这时拿的是开车的学习执照——按照规矩讲, 同车得有一个有正式执照的人同乘,但现实是,交警对有无正式驾照似也检查不过来, 无正式执照就独自开车的人非常多。当然,珍卿还是愿意考个正式驾照。

临近一年的毕业季,郊区空场上学车的人还真不少, 尤其以青年面孔居多。有一点让珍卿很意外, 此时的美国车竟然左舵、右舵都有, 大家对这种情况似也习以为常。

三哥先带珍卿练习左舵的车,学习驾驶汽车的第一课——如何正确旋转转向舵、看表盘、踩刹车片、拉刹车杆、按转向灯等。

副驾驶上的珍卿认真地听, 然后两个人下车调换座位, 就在车上熟悉这些最基本的操作。

连续三天练习基本的启动、刹车、转向、倒车、熄火,珍卿样样掌握得都很好, 可一上路遇到别的车就发慌。她见过杨若兰那支离破碎的遗体, 对于开车是有敬畏之心的。

没办法, 三哥又带她在空场内练两天, 然后花一个星期在郊区的路上练习。练到有两个多星期, 三哥终于带着她上马路, 这次一上马路,珍卿就感觉如有神助了。虽然遇到街上大大小小的汽车,还有出现在路上的畜人,她还会有一点紧张,但临机操作都算得当,有惊无险地开了一天又一天。

期间,珍卿筹划许久的两本书也发行了,发布会时她跟三哥都没有去,也是怕过多的抛头露面,会给珍卿的安全带来隐患。珍卿和三哥都专注于学车。

一次,三哥叫她全程开车去公园野餐。临近公园时见路上的车人不多,想着找停车点不会那么难。没想到珍卿头一回车祸,就在找停车位时。她特意找到一处好停车的位置,正准备拐弯倒车的时候,抬头见旁边杆上写着“No parking”,想着本邦警察爱给人开罚票,珍卿当时确实有点发慌。她赶紧拐弯倒车,准备重新开上马路时,忽听车屁股后面哐当一声。

三哥连忙叫她刹住汽车,他先下车查看是啥情况。让人比较沮丧的是,从后面被珍卿撞到的是个交警,这交警正骑着电动脚踏车到处巡视,不巧被珍卿这个新手撞到。然而后续发展也很让人意外,这个白人警察竟然异常友好,说小时候跟父母在中国待过很久,看到中国人就觉得很亲切,不但没给珍卿罚票,还热情地鼓励了她几句。

可是车子撞坏就要赔人家,这还不是最懊恼的。珍卿后面继续找停靠点时,就比之前开车紧张多了,总怕从哪里无端出现行人车辆。

终于停好车进了公园,三哥才笑着告诉珍卿,那交警骑车时大约也心不在焉,不然,他们寻的第一个停靠地点,地形平坦又没有拐角障壁视线,警察没道理看不到他们的车。听三哥这么一说,珍卿紧张的情绪释然不少。

他们在公园且走且谈,闲逛了有一个小时,看见广场上成群结队的鸽雀群时,珍卿去买了花生和三哥一起喂。想及初来的那年秋天,她和怡民、胡莲一起出游,也在同样的地方喂这些鸽雀,转眼三四年光阴逝去,已经是离开的时候了。

珍卿身边有三哥陪伴,多愁善感的情绪不及滋蔓开来,三哥看看表就说该去准备午餐了。把丰盛的午餐摆放出来,三哥拿照相机拍了一阵,忽然间不知忧从何来,特别杞人忧天地跟珍卿说,珍卿应该把右舵的车也练好。万一,以后有个天载难逢的逃生机会,只有一辆右舵车供她使用,她不习惯驾右舵车就太可惜。

珍卿对三哥的神经过敏,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直接抱着她脖子抵着他的头:“三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什么都叫我学,好像我们将来还要分开,我们还会分开吗?等我念完书就诸事皆了,就算你去西南办教育,我也永远陪着你,或者我去险恶山水写生,你也永远陪着我,这样不好吗?”

陆浩云也笑着蹭蹭她的脸蛋,看着视线中的广阔天地,忧郁难言地沉默一会:“可是人生,有时也讲天意,万一我们就是半途失散,在我鞭长莫及时,怎么确保你的安危呢?小妹,不要甜言蜜语让我心软,你要多学绝境中如何生存,不然,不然……这“不然”后面的话,似乎重有千钧,珍卿已经明白,并保证会练习右舵。

毕业典礼也已经结束了,毕业生陆陆续续在离开,珍卿断断续续地送别了一些相识。

五月末的一天,珍卿练完右舵车回来,偶然发现路边有一棵柳树,悄悄剪了一些柳枝背回来,泡在水里望它们得以保存,不管之后再送别谁,都可以这些折柳赠人。

珍卿这天午睡起来,见桌上有一札国内来的信,打开一一拆读,多是对《东洋人的民族性格》一书的讨论。

不出所料,不少师长在信中直诘珍卿:她不曾长期居留东洋实地调查,仅通过研究古今文献,观察有限的研究对象,能保证研究的详实真确?若不能保证,还是应该谨慎从事。持这种口吻的人,多是日常不做学问,只在出版界浸淫的职业人士。还有人信赖珍卿做学问的态度,唯恐此书给她带来不利,劝她三思而行。比如谢董事长、杜教授,还有《十字街心》的魏经纶先生等。而留学过东洋的吴寿鹃先生,便大赞珍卿对东洋人民族性格的断言,符合他近二十年的观察分析,盛赞此书对打破国人幻想有益,若因种种顾忌而不传播,亦是贻害民族之怯举也。

珍卿把信件重新扎束起来,听见三哥在外头开大门的动静,接着便是訇然一阵笑闹之声。近来毕业季都在辞行惜别,行客与坐客都忙碌得很,珍卿和三哥但凡在家,天天都是门庭若市的。

珍卿本欲起身出去待客,隐约听三哥跟客人们说她在午睡,她干脆歇了立刻出去的心。她四仰八叉地躺到床上,还在琢磨大家对出书的反应。每有人告诫她发书的后果,她就会认真审慎地通盘考虑一番,但每回都得出相同的结论。

珍卿打算直接发一个电报,给大家回复禁烟英雄的十四字箴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珍卿心平气和地走出去,十几双眼探照灯似的盯着她,看她一幅睡眼惺忪的样子,大家就纷纷逗着她玩。

正在壁炉前拨弄折柳的上官楚,就乐呵呵地调笑说:“好你个Iris,自从陆先生一来,你越发成个懒婆娘,天天由他一人张罗前张罗后。这么多客人在你家里,你只管高床软枕睡着,不但茶也不斟,烟也不递,连个面也不露了。今天若是轻易放过你,你以后越发规没矩。你对大家说一说,今天认罚不认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