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世间参差叹造化

五月中旬, 珍卿开始跟海宁三大唱片公司接洽,从朋友私交跟专业水准上评判取舍,还是选了合作惯的海德唱片公司。唐兆云的丈夫李载文是该公司灌音总监。珍卿从前做中小学语文教材的朗读员, 跟他们灌音主任王武云先生合作过,印象中那位王先生专业扎实、态度严谨, 珍卿对他的好印象延续至今。

之后, 珍卿通过唐兆云丈夫李载文牵线, 跟其灌音主任王武云先生谈了三回, 跟他敲定了名著朗读的灌制计划。王武云先生还是履行灌片主任的职责, 前期负责为珍卿招聘外文朗读员,中期负责帮忙培训朗读员。珍卿作为灌制计划的总执行人,有权利推荐她认为适合的朗读员, 并对王先生遴选的朗读员最后拍板。还要亲自选编名著朗读片段,包括用于培训朗读员的外语材料,她选好再征求王武云先生意见。

这是珍卿回国后首次独立办大事, 她是事无巨细样样都要亲自把控。

她开始选读名著材料之前, 跟梁大的庄宜邦、董南轩二先生频繁通信, 获悉他们那的大学生外文程度低,甚至不少外文系学生的英文水平, 还不及珍卿在启明学校的程度, 自然也比不上娇娇这种教会学校的高二生。这让摩拳擦掌预备大干一场的珍卿,有种晋惠帝问“何不食肉糜”的荒谬感。

珍卿记得上辈子上大学时, 大二就通过了英语六级考试。这辈子中学几乎全念教会学校, 留学更是进的世界顶级女学院, 她从来没有深刻意识到, 英语在此间普及程度比她想的还低得多。她总以为当下的教育再落后, 考入大学的人外语基础总不会太坏吧。实际据董南轩先生信中所言, 他们大一外国语系二十个学生,竟因为英语水平太参差不齐,按学生程度竟分成了五六组学习——当然,大一英文是全校学生的必修课,他们外语系学生跟全校学生一同分组,大一英文是跟其他系的学生混着上课的。

所以给梁大大一学生选编名著,要体现小学、初中、高中的英语跨度,难易转换和阶段跨度也不能太突兀,珍卿找彭寿曾叔叔要了他编的英文教本,绞尽脑汁反复斟酌修改,还征求彭叔叔等教材编者意见才选好。

大一以后的名著选编就容易得多,因为程度不够的学生功课和考试通不过,是没资格升入二年级学习的。庄、董二位先生对梁大学生实行宽进严出。当然,不能升级不一定就叫人退学,学生也可以选择留级或休学。

没有想到,珍卿的编选工作差不多完成时,一直主持国民教材编修的彭寿曾叔叔,建议她选编的这个名著材料,尽量兼顾不同地区学生的水平,将来灌好片子可以向全国高校发售,这是对供需双方都有意义的事。

彭叔叔特意找珍卿商议这件事,话说得格外语重心长。他说当下本国高等教育相对西方欠发达,外文院系的师资力量也属薄弱,外国语讲得地道漂亮的教师,在教育发达地区也不过十之三四,在欠发达地区就更稀缺了。是故,在当下中国学外语的外文系学生,口语水平如何多数靠运气,遇到口语标准又擅长授业的先生,就有机会有兴趣把外国语讲好,若遇到口语不济又不会教的先生,学生的兴趣和能力都被耽误,所以学外语的学生多数要出国,在外国的语境中学外语。

珍卿要灌制标准外国语朗读留声片,消息一经传出去,对苦于先生们南腔北调式口语的外文系学生,无异是一道天降福音;对没出过国的外语老师也算福音。所以不少人跟彭叔叔建议,请珍卿制作时兼顾不同地区水平。

彭叔叔临机动动嘴皮子倒容易,但事情对珍卿来说就有点麻烦。

她精心挑选的外国名著片段,是根据梁大学生的水平定制的,而且外文朗读材料已经发下去。家里帮忙的三哥、四姐尚且好说,王武云先生那边遴选的朗读员,也早已经开始熟悉朗读片段。珍卿留学之前,参与过语文教学留声片的制作,期间曾结识一位英语专业的左芬芬小姐,此次珍卿操盘名著选段的灌音,左小姐也是被选中的朗读员。左小姐又是易宣元的铁粉,珍卿凡有吩咐她当圣旨一样办。之前给左小姐的朗读材料,人家说早已经读到烂熟于心。且王武云先生也做好灌音计划,方方面面的场地、人员、机器正在就绪,过不了两天只须杜总指挥一声令下,这个灌音计划就要开始执行。

现在,若硬修改已经选好的名著片段,多少工作人员就白费了功夫,时间进度也耽误了。珍卿思来想去又征求各方意见,还听了庄宜邦与董南轩二先生意见,为教育发达地区的学生另行选编一套难度更大的教学留声片。但考虑到这教学留声片的市场,珍卿感觉挣不到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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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的事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死亡与战争的阴霾也时而出现。

五月下旬的一个礼拜五,珍卿跟培英几位好友约好聚餐。

为了追忆似水的青葱岁月,米月提议在培英女中附近会合,先到念书时常去的西点屋,再逛逛以前爱逛的书报摊,最好能到黄溪公园划一划船。珍卿在电话里笑米月感性:“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正觉月圆花好、日暖风轻,耳闻目见鲜有不美好的事,奈何无端追忆不远的过往,你是受什么刺激了?”

米月闻言在电话里顿了片刻,讲了一件让人感伤的事,当日一同去黄溪公园划过船的同学,后来还在西点屋一同跳过Line Dance的,其间有个叫劳佳丽的寡言姑娘,上个月忽发的急性脑膜炎,救治不及夭亡在医院了。就在三天前,劳佳丽家里要把棺材运回老家闽州,米月辗转从校友那听到风声。珍卿闻言心里微微一揪,死在二十多岁的花样年华,想想都觉得沉痛。

虽然念书时跟劳不是最要好的,可三年同窗在一起学习游娱,那样的缘分怎能轻易忘怀?熊楚行建议去拜访劳的亲属,还是珍卿建议最好不去。死者已矣、生者如斯,劳佳丽的遗属看到她的同学们,犹然风华正茂、前程锦绣,只会更添痛苦和伤感罢了。

礼拜六的凌晨,裴俊瞩给熊楚行打了电话,说有个重要新闻要飞到西北晋州,她托人在应天飞晋州的军机上,好险抢到一个座位,这时要坐凌晨的火车赶去应天,这次同学聚会她就不参加了。于是就剩珍卿、米月和熊楚行聚会。

她们如米月最初铺排得那般,先往西点屋吃芝士蛋糕饮红茶,又跑到冰室去大吃红豆刨冰。待她们还要跑去别的地方玩,吃冰最多的米月肚子疼起来,熊楚行和珍卿赶紧带她瞧病,瞧完病医生说只是轻微的肠炎。珍卿跟熊商议送米月回家休息。但米月死活不愿意立刻回家,说跟好友一起她还是米月,回去就是人家的媳妇、太太、妈妈,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履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