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千山万水至此间(第3/5页)

幸亏星汉市是有空中防御力量的,东洋人的军机盘旋一阵没丢炸弹就跑了。

珍卿为拽秦姨一只手腕脱臼了,她帮秦姨摆脱了被摔伤摔死的命运,三哥他们也只感叹刚才太惊险,倒是被救的秦姨看二姐给珍卿复位,在旁边哭得涕泗横流全然不顾形象。

多年后秦姨成为珍卿孩子的干姥姥,她讲起这天的情形还是忍不住流泪。她说她就是看珍卿明事理好心肠,连胖妈这样不着调的都能容忍关照,只要她跟珍卿夫妇攒够了情份,晚年靠着他们过日子也安心。她所以留在海宁跟珍卿和二姐共患难,也是有意识地在做感情投资。可这次珍卿下意识地拉住她,她明白自己多么小人之心了。在善良正直的好人面前,何须枉动心机耍那些小心思?不过是以真心换真心罢了。

他们一路上舟车转换不知有多少道,闻风而来欲隆盛接待的新朋旧友也多。西南那些长于新旧时代间的本土人物,有许多文采俊秀、饱经忧患的世故老人,珍卿见其人听其言颇觉相见恨晚,又碍于其人背景经历复杂莫测,暂时不了解时便不敢太过深交。

这时候,吴二姐就跟红十字会的人碰上,跟他们讨论东洋人轰炸平民的死伤情况。听到平民伤亡的数字她就坐不住,就跟珍卿夫妇暂时分开了,一路跟着红十字会帮他们救助病人伤员,顺便收集东洋人在中国造孽的资料。钱明月表姐一家也自去投亲了。

曾在江州办工读学校的宫以麟先生,在江州试验了自己的工读教学理念后,受蜀州教育家戴仁齐老先生力邀,数年前就跑到蜀州南部的槿城考察,了解当地适龄学童的失养失学情况,还有槿城产业构成跟就业现状,总结在江州的教学实验在西南也办起工读学校。

生于富庶江南的宫以麟先生,对珍卿夫妇感叹此地苛捐杂税繁多,瘟疫战乱频繁,高利贷和捐税夺去农民的土地,多少人背井离乡找活路,留下来的人也是艰难求生。

珍卿问宫先生此地办学最难为何,宫先生感慨没有一样不难的,但最难的不是经费和师资,而是工读毕业生的就业问题。

只靠本地人办民生企业太艰难,根本不足以给人们提供充分的就业。此地军阀派系众多、相互攻伐,用心治理境内的军阀少得可怜。外省人欲在此地大办工商业,非得与此地军政要人结为紧密联盟,还不能只捡着一个灶烧,其间消耗的精力跟功夫就太大了。江越富庶地区也劳动力过盛的问题,比之此地却强得多了。

珍卿和三哥也有同样的迷茫,他们竭心尽力想为国民做些什么,成果又往往不尽人意,那他们的所作所为究竟有没有用呢?

宫以麟先生望着苍野感叹:“有用有用,总不见得永远打仗,学校要办起来,工厂要办起来,乡下的田地也得有人种,这个国家几千年了还没亡,现在也不见得会一直坏下去,知识技能,有朝一日总归有用武之地的吧。”

正是因为珍卿夫妇还想有所作为,虽然不爱应酬还是见了不少本地名流。譬如请宫先生来办学的本土大教育家戴仁齐老先生。无论本地大小军阀如何内斗,戴先生在蜀州稳做教育厅长二十年,虽然现在致仕还乡,人家还跟不少本地军阀派系都保持联系,还是那个能帮珍卿夫妇引荐名流的大佬。宫以麟先生说戴先生是他的保护神,以后珍卿夫妇若在蜀州行走,戴仁齐先生也会是他们的保护神。

期间,珍卿接到艺专南迁队伍的求助,艺专南迁队伍由吴质存、叶知秋、秦间间等率领,虽然珍卿给他们资助数目不小的经费,但路上所遇的艰险困顿比想象得还多。艺专南迁的队伍现在停于象州境内。

慕先生之前参考多数人对时局的估计,开始也觉得把艺专迁到楚州星汉市就差不多。但珍卿后来借机说梁州山重水复不易侵入,且那里的自然山水亦绝丽可观,正适合艺术生在那里安心深造。慕先生最后做了改变目的地的决定。可艺专大部队走到象州遇到难解决的麻烦了。

吴质存先生说他们到象州就遇到秋汛,不但原本能走的道路受阻不通了,教具书籍也淋湿泡坏不少,只好把他们的大队伍停下来等汛期退去。而且他们停留的县城实在不宜居住,教职员和学生长疮害病的实属不少,现在秋汛好不容易秋过去,托着这么多病怏怏的教职员和学生,根本走不动。从象州到梁州非得跨国境迂回才能到,他们既没有通行证也没有车子能坐啊。

珍卿、三哥立马给他们想办法,三哥说她认识象州的一个交通局长,珍卿想起在巴黎认识的宋庭哉——他们曾一起搜集流落海外的文物资料,宋庭哉太太据闻是象州三把手的亲侄女。珍卿联系已回国在梁州文理大学任教的宋庭哉,说明想请他弄通行证和能装重物的汽车,帮助海宁南迁的艺专运人运物。

珍卿夫妇在象州打通了几下的关系,艺专的南迁队伍立刻获得了装教具和人员的汽车,还批准了车队的特别通行证,若无此证车子可不能随意出入国境的。

后来珍卿跟大家在梁州的省会望城会师,艺专南迁大部队的人说起路上的际遇,说象州的自然风物真是绝丽醉人,坐在车上看风景就无处不惊喜,一路上又唱又说兴致好得很,还不时有新鲜可口的吃食,到安南首府转坐木板隔开的简陋货车厢,重回国境到梁州的望城时,就觉得人物气候样样都好得很,终于算是熬到苦尽甘来了。

珍卿不知道的是,艺专的人一路南迁仿佛西天取经,最能吃苦的人都受了无穷的罪,队伍中其实不少人暗地怨珍卿多事,说多数学校只迁到星汉市就完事,偏偏珍卿一再撺掇慕先生迁这么远,白白叫人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还沦落到跟车夫脚夫住在一个旅馆,饮食样样都差不说,床铺上跳蚤虱子多得不得了。不过这些话也无人转述给珍卿听就是。

待这些抱怨连天的艺专人士,平安到达梁州见梁州不似想象的荒蛮落后,还有各种绝妙的自然山水引人流连,之前抱怨连天者怨气已消去不少,及至翌年星汉团结大学更大的部队仓皇南下,他们安居望城主人翁似的欢迎大学旅行队,看见那些叫花子似的队伍又庆幸易先生有先见之明了。

珍卿夫妇走到一个叫归云县的地方,遇到在乡中开矿和教书的范宣明与卓蕊馨,这里正是美国老友范宣明的本乡所在。

三哥和岳先生在蜀梁两省交界办企业,其实得了范宣明祖孙三代人不少关照。

珍卿夫妇受了范宣明夫妇邀请,不但见到了范宣明父辈的工商业大佬,还去归云县乡中拜访了范宣明的祖父辈。范家是归云县土生的大户人家,比杜家在睢县的规模和能量还强大得多。范宣明父辈是最早的留洋实业家,回国后依靠本地优势办起丝厂和染厂。范家祖父一辈还是固守传统和乡土,饱经忧患、博学多知的范老先生,把珍卿在国外写的《老庄新释》拿出来,夸奖她的见地新颖难得没有污蔑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