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三更君(第2/4页)

杨登凑近打量片刻,又叫灵枢取干净的帕子,把那些汗跟残血小心擦拭干净:“还好,缝合处并没有挣开,再敷些伤药,静养几日便会好。”他说完这些,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可有内服的药?”

灵枢道:“起先是十灰止血散,后又改了清热败毒散和神效黄芪汤。”

杨登忖度着,若有所思道:“这……倒也罢了。不过……”

他看着脸色苍白似闭目养神的俞星臣,喃喃道:“她就是杨仪?为何竟是男装,这般不像样。”

若不是这一路相处,灵枢必会赞成杨登此话,但如今他的心境已然不同。

听了这句,竟极想反驳杨二爷。

不料他还没开口,俞星臣道:“是……我叫换了,女装毕竟、过于打眼。”

杨登仿佛感觉心里的疑惑得到了合理解释,忙道:“到底是你想的周到,说的是,若给人知道你跟……一路过来,毕竟也是不便。”

俞星臣缓过一口气来,稍微坐直了些:“多谢世翁体谅,我也正因有此疑虑,才……咳,发信给世翁,叫您过来接应,免得给人知道是我陪着,影响……姑娘声誉。”

杨登俯身,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实在让你费心了,你且养伤,我……”

他的意思是他要去找杨仪,俞星臣却有些不安:“世翁。”

“还有何事?”杨登忙问。

俞星臣道:“姑娘、从小在外头,定是受了好些苦楚,也从未跟府内之人、相处过……世翁当……缓缓相待。”

他本来是个不多事的人,如今居然肯为他父女说出这话。

杨登越发惊愕,便点点头道:“放心。请歇着罢。”

杨登转身出门,俞星臣吁了口气,稍稍对灵枢使了个眼色。

杨仪虽是先进门的,却直接穿出客厅,走到了外头廊下。

这小院子颇有江南水乡风味,客厅之后便是一处二丈来宽凿出来的河,上头架着小桥。

杨仪正自乱看,身后脚步声响。她回头,瞧见了自己的父亲。

杨登迈步出门,看向杨仪。

两个人不可避免的近距离碰了面。

四目相对,杨仪垂眸,平静地唤了声:“父亲。”

她只是垂下双手,低头倾身。这是一个随意的家常请安礼节。

很不像是十多年初次见面。

杨登张了张口:“你……”他欲言又止,顿了一会儿,改口,“长这么大了,是……十六了?”

“是。”杨仪仍是淡淡地回答。

杨登又将她扫视了几眼:“先前你母亲,叫人传消息回去,说让到凛州去接你,谁知虽去了人,却只说你……不知所踪,只有你母亲的坟墓……”

杨登斟酌着:“你是被人接走了,还是有什么其他的际遇?”

“我是自己走了。”杨仪回答。

不出所料,杨登的脸色立即变了:“什么?自己走了,你是去了哪里?你还有什么亲戚?”

“我并无亲戚,”杨仪却面不改色地:“只是到处走走看看罢了。”

“……胡闹,”杨登立刻喝了声:“什么叫走走看看?你是女子,你……你就这么出去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杨仪笑了笑:“父亲恕罪,从小儿我也是这么抛头露面长大的,一直没人教我体统。”

“你!”杨登屏息,好像听见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你说的什么?你母亲难道没教过你?”

杨仪没有回答,而只是看着杨登。

杨登望着她平静如水毫无波澜的目光,似乎感觉到什么。

他怔了会儿:“你母亲,她……这些年来如何?”

“您是想问,母亲过得好不好吗?”

“唔,她可好?”

杨仪一笑,觉着这般对话着实无趣的很。

一个女子,从身怀六甲的时候就孤身漂泊,又独自拉扯孩子长大。

他竟问好不好。

他又想得到什么答案?是想听她过的颠沛流离十分辛苦,还是一声虚伪的“好”?

杨仪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只道:“父亲,我有几句心里话,请父亲莫要动怒。”

她没回答他那句问话,让杨登有点不乐:“你说罢。”

“今日跟您相见,并非我的本愿。”杨仪淡淡地,“是俞大人自作主张。正如父亲所见,我向来流落在外,并非出身高门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贸然回府,只怕对府里也无益。今日跟父亲一见,我心愿已了,从此……”

杨登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你说什么?你不想回府?”

“是。”

“不回府,你又去何处。”

“天高地远,总有我容身之处。”

杨登眼中流露出怒色:“你不要跟你母亲一样胡闹!你难道想跟她一样下场?”

杨仪屏息:“您说什么?”

深呼吸,杨登道:“你母亲临终叫我接你回去,这是她的遗愿,不可更改,你毕竟姓杨,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便绝不会放任你不管。”

杨登望着杨仪的眼睛:“先前如何都罢了,此番你随我回府,好好学些教养规矩,跟家里的姊妹兄弟好生相处,你方十六,尚不算晚,只要你不是自甘堕落,不思正途,也就罢了。”

杨仪道:“什么叫自甘堕落,不思正途?”

“就如你现在这般,身着男装,甚至……”杨登停了一停,还是忍不住道:“听说是你替俞主事缝合的伤口?他是男子,你一个未嫁的少女,竟去面对男人的赤身裸/体,这若传扬出去,你还如何做人?”

杨仪没来得及恼怒便哑然失笑:“原来父亲觉着,我是该见死不救?这话,您不该跟我说,不如当面跟俞主事告知,看他是怎么回答。”

杨登震惊:“你这是什么话,是在同我顶嘴吗?”

杨仪道:“您见谅,我只是觉着有些话该说出来才好,憋在心里,容易弄出毛病。方才您说,我给俞主事缝合伤口,就不得做人,我更不明白,为何救人的反而不能做人?”

杨登越发讶异,又有点恼:“救人是大夫的事,你是什么?莫非读了几本医书,会几个方子,就敢给人看诊了?一次两次的侥幸蒙对,就以为是能济世救人的大夫了?”

这说辞好生耳熟。

杨仪想起前世自己替杨登出主意,救回了被薛放扔下池子的王珏,也是这样被他教训了一顿。

当时她恭恭敬敬地道歉,并答应下次不敢了。

可这回……

杨仪直视着杨登的双眼:“有个人跟我说,所谓‘侥幸’,是十件事里办成一件就算是好的了。您大概不知道吧,我并不只是为俞主事一个人看过诊。”

杨登确实不知道。他有点紧张:“你、你都干了什么?有无闯祸?”

“我所做的,大概都是您不愿见到的,也是您无法想象的。”杨仪毫不隐瞒,坦坦荡荡:“这样,您还想让我回府,好好的学教养规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