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三更君(第3/4页)

杨登眉头紧锁,看向杨仪的眼神,有几分懵懂,以及些许痛心疾首。

就像是在看个生平难得一见而甚是棘手的“疑难杂症”。

此时,侍从从后廊转了出来,行礼道:“老爷,白大人到了。”

杨登垂眸,他好像一个在两军对垒中,被敌军搅乱了阵脚的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如今有了个借口,或许可先“鸣金收兵”。

杨二爷极快镇定了会儿,用仿佛不由分说却透着虚的口吻道:“你、你先等着,回头我再跟你说话。”

他特意瞪了杨仪一眼,转身,匆匆地往前去了。

杨仪不置可否。

平静地目送杨登离开,昔日自己敬畏有加的人,此时突然觉着……他其实没有那么可怕。

杨仪不明白自己的心态为何竟会如此,不管是杨登斥责自己,威胁自己,诋毁自己,她好像……没那么在意,也没那么受伤了。

而此时望着杨登离开,杨仪的心里竟有些莫名的轻松。

她的唇微微牵动,那是一个不由自主的笑。

“先生……”鬼鬼祟祟,是灵枢站在门内:“先生,我们大人的伤口流了血。您快给看看吧。”

杨仪想到杨登方才说什么“赤身裸/体”,心里顿时生出一股逆反之意:他不是不许自己看男人的“裸/体”么?

欣然转身入内,却见俞星臣侧身靠坐椅上,双目微闭,衣领稍微敞开,两颊汗意未退。

杨仪走到近前,手指把他的领子挑了挑。

俞星臣受惊似的睁开眼睛,看见是她,很是意外。

灵枢忙过来扶着,帮忙把衣衫褪下些许。

杨仪一瞧:“这不是已经敷药了么?也没有大碍。”

灵枢看了俞星臣一眼:“大人的脸色不太好,我担心……”往后退下。

杨仪忽然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跟他隔开些:“怎么了俞大人,总不成是想知道杨老爷跟我说了什么吧。”

俞星臣将自己的衣领拉起了些:“登老爷也许会有些严厉的话,你勿要介意,他还是很在意你的,不然也不会特意从苏州赶过来。”

杨仪冷淡:“多谢关心,我们方才十分的父慈女孝,其乐融融。”

俞星臣听出她话中明显的嘲讽:“杨仪,你总不能真的一辈子漂泊在外……”

“俞大人倒是真心为我着想起来?”杨仪不耐烦地转开头:“免开尊口,我不爱听。”

对他恭敬从命察言观色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她任何人的脸色都不想看。

两人正说着,就见杨登跟另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那人一眼看见了杨仪,立刻叫道:“啊!我就知道是你,杨先生。”

杨仪有点意外,原来这突然而来的人,竟正是之前在焦山渡船上见过的白淳,也就是那位被她揭破隐私的白大人。

俞星臣微微坐直了些,白淳却先小步过来:“二爷都跟我说了,你身上有伤不便挪动,且歇着。”

“见谅。”俞星臣向着白淳含笑致歉。

白淳道:“好好地为何会伤着?你们当钦差的可是不容易的很。对了,上次我说先谢你吉言,倒没想到,你前脚才走,后脚吏部就召我进京了,呵呵,倒像是你是我的喜报神一般。”

俞星臣道:“恭喜。”

白淳握握他的手,又看向杨仪,回头对杨登道:“二爷,你们杨家什么时候出了这样能耐的后起之秀,为何我都不知道?是哪一房的?总该不会是二爷在外头偷偷地养了个亲生儿子吧?”

他是个风流不羁的人,说这话自然也是因为明知道不可能,所以才打趣杨登的。

杨登的脸色十分难看。

因为看到他的脸色难看,所以杨仪竟越发的坦然自在,见杨登不语,杨仪便道:“白大人误会了,我这种卑寒出身之人,怎么可能跟杨家有何干系呢。那夜只是俞大人说笑罢了。”

“是吗?”白淳惊讶,“可……哎呀,我以为你医术那样高明,必是杨家人无疑,还感慨杨家总算后继有人、指不定就会重振家声了呢……”

杨登的脸色复杂之极:“白大人,她不过是……少年玩闹,肤浅无知而已,休要捧杀了。”

白淳使劲摇头:“登二爷,你忘了一句话,后生可畏。我看杨先生的医术,不在你二爷之下。”

杨仪凉凉地说道:“白大人,杨老爷说的也对,也许在下只是‘侥幸’而已。”

杨登听见“侥幸”,又惊又怒。

厅内的气氛微妙绝伦,俞星臣适时地咳了两声:“白兄,不如和世翁一同坐了好生说话,先喝口茶。”

趁着他们寒暄,杨仪往外。

俞星臣看了眼灵枢,灵枢急忙跟上离开。

杨仪原本想,上了岸,就找一处地方先歇歇脚,可是跟杨登这么一碰面,她突然竟不觉着累乏了。

就好像原本的疲惫,被一股莫名的东西给压制住。

她走过月洞门,忽然止步:“你要跟着便出来,不必鬼祟。”

灵枢因怕她不高兴,就只悄悄地,见她知道,索性走到跟前:“先生不歇会儿,要去哪里?”

杨仪道:“我虽去过许多地方,却从未来过金陵,也不知能逗留多久,想出去看看,你可认路?”

灵枢见她肯跟自己说话,心里高兴,竟道:“我原先来过两次,府里在城中有几处房产,有时候打这里经过,权且落脚。”

“哦……”俞府的产业不少,金陵城里也有家业这件事,杨仪有所耳闻,她不觉着惊讶,便随口道,“幸好不是三处,不然就是狡兔三窟了。”

两人出门,灵枢扶着她上车,一路往那热闹的名胜地方去逛。

不觉到了秦淮河边上,只觉香风阵阵,耳畔都是莺声燕语,杨仪便下车步行。

此刻河中有好些画舫缓缓驶过,碧波荡漾,船内时不时传出鼓乐弹唱,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灵枢问:“先生要不要也去坐一坐?”

杨仪囊中羞涩:“你可有钱?”

灵枢摸了摸口袋:“先生需要多少?”

杨仪想起焦山渡那夜,向往:“我想也跟你主子一样,再请一个会唱曲的娘子,能吗?”

灵枢意外,讪讪地:“贵的怕是请不起。”

杨仪感慨:“你可真真老实,跟着那样的主子,还是这个脾性,也是你‘出淤泥而不染’,死脑筋,请个便宜些的就是了。”

画舫在河道中自在地划过。

唱曲的娘子在旁边弹着琵琶,虽不如那夜所听,但杨仪已是很满足。

半躺在柔软舒服的锦缎垫子上,嘴里含着一块甜腻的糕,耳畔流水伴奏着乐唱。

双眸似开似闭,时而可见高蓝的远空,跟贴近水面的绿树成荫。

杨仪只觉着今夕何夕,此乐何极。

正陶醉其中,岸上一阵马蹄声响,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