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忐忑(第2/3页)

张太太本就是圆脸,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让陈寡妇想到了供奉的菩萨。

她往外扒了眼,见没有人注意,对木槿耳语道:“张太太比张管家好相处多了,张管家都不把咱们当人看,说话时鼻子都快戳到天上去啦!”

她没见识不假,但孤身带着儿子过活这么多年,早就尝遍人情冷暖,最会看人脸色。

当时张管家看她的眼神跟麒麟看里正家的黄狗差不离,压根没有将自己当个人。

木槿与陈寡妇有相同的感受,张管家看她时比看陈寡妇更为轻蔑。

心里好受吗?当然不!

没有人愿意忍受别人无端的轻视,承受他人的冷待。

可她总不能莽撞地跑到张管家跟前直愣愣告诉他对自己尊重点,这个方法理论上可行,等真说了,人家少不得会记仇。

大户人家家大业大,交际自然广泛,虽说不至于草菅人命,但给她使点绊子让她几年内过不舒坦却是使得的。

在等级分明的古代,与其苛求旁人的尊重,倒不如努力提升自己,爬到对方无法企及的高度,到时候回头再看,就会发现曾经扰乱心绪的事究竟有多么不值一提。

木槿更加坚定了努力学手艺赚钱的决心。

她们说私密话的同时,张太太也没有闲着。

待人走了,张太太叫出藏在珠帘后的女儿:“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张小姐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张家家境富裕、后宅安宁,她从小便不曾吃过苦头,性子略有些娇气。

先前那套嫁衣在试穿时不小心被蜡烛燎了个大洞,制衣的绣娘在明州城极有名,专门给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做衣裳,寻常布庄想请都请不来。

今年比从前更为兵荒马乱,绣娘一家没了踪影,张小姐出阁的时间却愈发迫近,张家又不乐意交给绣庄去做。

在张员外看来,交给绣庄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套嫁衣而已。

张太太在后宅经营多年,比张员外更了解内宅妇人。

倘若嫁入门户低的人家还好,没有那么多讲究,张小姐却属于高嫁。

她的夫家是明州城里数一数二的体面人家,听说公爹致仕前做到了礼部侍郎,即使手中没有实权,但在张家人看来已经是他们高攀。

另外,张小姐未婚的夫婿已经高中,因着名次不算靠前,所以要外放到偏僻些的县里去,张小姐成婚之后可能就要随夫婿到任上去了。

所以,伴随婚期的迫近,张家人格外忐忑不安。

他家不过是个有几百亩地的土财主,银钱倒不缺,在官家人看来却不值一提。

张小姐能嫁去这种人家,还要多亏她的舅父,外祖家家境颇为一般,张员外见小舅子在读书上比寻常人更有天赋,跑前跑后替他谋划、出银子请大儒。

后来,小舅子果真考中举人。

在官场上经营二十余载终于做了京官,虽说品级不大高,却跟对了人,往后恐怕有一番造化。

小舅子亦不曾忘记姐夫当年的提携之恩,加上他自己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便给外甥女说了门好亲事。

张员外感激不已,感激之外亦不乏忧虑,唯有尽最大力气给幼女准备丰厚的嫁妆,免得她到婆家被人小瞧。

张小姐要求嫁衣尽善尽美自然也是同样的道理。

爹娘的屋子里摆着个做工精致的屏风,听娘说,这屏风绣活精致,若从外头绣庄买恐怕要上百两银子,她有门道,直接找织女镇上的绣娘做活,只花费十几两银子便买下来了。

张小姐喜欢陈寡妇的绣活,却又觉得对方是个乡下妇人,上不得台面,心里颇为犹豫。

张太太打算让陈寡妇来的时候,张小姐还说:“就怕她手上的泥垢沾染到衣裳上。”

小时候,张小姐跟母亲出去见到外头的妇人身上脏兮兮,指甲中间甚至藏有泥垢,她总担心那个乡下来的绣娘如此。

今日见到她二人,虽说衣裳破旧,然而身上脸上皆干干净净,张小姐终于打消了顾虑。

见到女儿对绣娘没什么不满意的,张太太终于放心。

即将出嫁的张小姐是家中幼女,她出生的时候,舅父已经高中,所以家中在明州城勉强可以算体面人家。

五年前,舅父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张员外家同样跟着沾光,张太太拥有了偶尔和官家女眷们走动的资格。

虽说她坐的是尾席,然而张太太已经很是知足。

张小姐的亲事同样是五年前定下的,那时候女婿还没有高中,只有个秀才的功名,而且还是家中第五个儿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分不到多少家财。

这桩婚事各有考量。

高嫁的张小姐必然带去丰厚的嫁妆,让女婿有余力进行官场交际,而且还有在京城站好队颇有前途的舅父帮忙,男方不算吃亏;至于女方,同样有得赚,她未来的夫家几代为官,即使族人都致仕了,但仍有人脉能为根基浅薄的舅父所用,二来,张小姐也可以成为官太太。

说句双赢并不为过。

说完嫁衣的事,张小姐像个小儿般伏在母亲膝上。

她说话里带着忐忑:“娘,您说人家不会嫌弃我吧?”

她五年前便和未婚夫婿定了亲,对方是个有抱负的,说要考到功名再成亲,生生耽搁了张小姐的年华。

等到如今,她已经十九了,在现代不过是青春刚开始的年纪,放在此时却着实不小,很多人已经生养好几个孩子了。

女儿打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张太太哪会不明白她的心思。

相比于男方,她们家地位上存在天然的劣势,虽说张小姐为了等未婚夫婿考功名才拖到此时,然而世俗的眼光对于女人更为苛刻,有心思坏的,肯定会拿这点攻讦她的芙姐儿。

张太太是个聪慧人,她问女儿:“官家太太和平头百姓的娘子你愿意做哪个?”

“当然是官家太太!”

“若你想做官家太太,外头人待你恭敬,女婿的官做得好,说不准还会给你挣个诰命,往后总有穿上凤冠霞帔的一日,如此富贵体面的日子可是人人能过的?”

张小姐沉浸在母亲给她编织的美梦里:“若人人都能过这种日子,岂不是乱了套。”

张太太露出笑容:“那便对了。既然你要在外头受尊敬得诰命,少不得在内宅吃点苦头,世上可没有两全的法子。”

张小姐将母亲的话听进去了,感叹:“原来这便是弟弟常念叨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①

她本不认字,后头说了门高攀的亲事,张员外怕女儿在高门大户被耻笑,所以特地让她与八岁的儿子一道读了两年书。

几年下来,总算认识几个字,会念些诗文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