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茫然(第4/5页)

崔寄梦以为他是忙碌,并未多想。

她请安时,谢老夫人沧桑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露出些遗憾来,怅然道:“好孩子,坐吧。”

也许是她多心,总觉得外祖母今日对她的态度和平时的亲切大不同,眼神和语气里皆充满无力感。

莫非,外祖母也对玉氏的话深信不疑,认为是爹爹给阿娘下的药?

崔寄梦按下难过坐到王氏身边,落座时照旧朝王氏轻声打招呼。

王氏没有看她,只淡淡点了点头。

崔寄梦敛裙落座,若说祖母是因为阿娘难过,那二舅母又是为何,先前以为她当掉镯子时,都不是这样冷淡的回应。

余光见王氏双手颤抖,她诧异望去,发觉舅母面容苍白,忙关切道:“二舅母,您可是不舒服?”

谢老夫人亦留意到了,问王氏可是身子有恙,王氏牵唇笑了笑:“让母亲担心了,儿媳是昨夜没歇好。”

老夫人心疼儿媳,忙劝她快回去休息,王氏也不强撑,行过礼便退下了,全程都没怎么理会崔寄梦。

崔寄梦极力劝说自己,二舅母应当只是身子不舒坦,她多心了。

可一个人不喜欢自己时,周身会显露出微妙的抗拒,她是能感觉到的。

她陷入茫然,其实她多少能猜到昨日大表兄继续逼问玉氏,不单是因为不相信下药之人是爹爹,更是为了她的处境。

崔寄梦感激不尽,可她自己都没底。

昨夜半夜醒来时,她忽地想起当年的一些事,幼时爹爹和她说过:“我对你阿娘一见倾心。”

且在她印象里,爹爹是武将,行事喜欢直抵目的,从不把所谓礼教放眼里。

所以爹爹下药,也并非毫无可能。

她是阿娘的女儿,心疼阿娘遭遇,但她也是爹爹的女儿,感情上做不到真的去责备爹爹,只能责备自己。

崔寄梦头垂得越发低。

谢老夫人兴致缺缺,顾不上留意晚辈们,无力地挥了挥手:“我累了,大家都散了吧,各忙各的去。”

众人三三两两散去,崔寄梦缀在后方,恨不能把自己变成空气。

到了院门处,见到采月,她忽然感到一阵难过,大概只有采月和摘星,才会无论发生何事都会站在她这一边。

兔死狐悲,芝焚蕙叹。采月和摘星本就身不由己,若再知道她立场艰难,只会比自己更不安。

她把她们带来京陵,就得护好她们,崔寄梦敛起难过,笑着朝采月走去:“采月姐姐,咱们回皎梨院吧。”

主仆二人刚走出几步,迎面遇到了折返回来的谢泠屿。

崔寄梦不确定他是否也会对自己有成见,尽量装作自然,和他请安。

表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谢泠屿只瞧见她尖尖的下巴,有种伶俜的柔弱。

他难免为自己方才刻意的疏远惭愧,声音也软和了些:“表妹安好。”

二人一时无话可说,崔寄梦刚想走,谢泠屿忽而叫住了她:“昨日的事我都知道了,表妹莫要太难过。”

一句问候让崔寄梦心里一暖,她抬头对他释然笑笑:“多谢二表兄,我还好,不过方才二舅母面色苍白,可有大碍?”

她提起王氏,谢泠屿内心一阵异样。

看晨时父母的异常表现,他隐约能猜到父亲对姑母有着超越血亲的感情。

父亲总说他最像他,难怪会不顾母亲反对给他和表妹定亲,当初见他和表妹并肩而立时又是那般欣慰开怀。

他是在借下一辈,弥补自己遗憾。

谢泠屿生出抵触,神色也淡了下来:“母亲无碍,表妹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崔寄梦望着那对她避之不及的背影,转头对上采月忧虑的目光,笑着解释:“今日二舅母不大舒坦,二表兄在担心。”

采月恍然大悟:“原是这样,我还以为二公子是……”

“你以为什么?”崔寄梦调笑她,“是不是以为二表兄见异思迁啦?你家小姐可是仙女,二表兄舍不得的。”

大言不惭的话,叫采月哑然失笑:“对,小姐是仙女,别说二少爷,采月都想下辈子投胎做男子,把小姐娶回家。”

崔寄梦调笑她想得美,心里想的却是,她哪是什么仙女,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也会在权衡利弊之中被丢弃。

主仆二人继续往前,崔寄梦只想尽快回皎梨院藏起来,便抄了近道。

刚走出几步,远远走过来的一道白色身影,崔寄梦定住了,趁他没看到自己,拉着采月慌慌张张绕了远路。

采月任由她拉着走,无奈笑道:“小姐,我就说你昨日喝了酒对大公子那般冷淡,会后悔的吧。”

“快走……”崔寄梦提着裙摆,好像身后有恶狼要随时追上来。

她的确为昨日喝酒而后悔,但她逃,是因为知道了大表兄和她做一样的梦,并且他比自己知道得更早。

这感觉……太羞耻了。

他会如何看待她,会不会以为是她对他有非分之想?或者认为她生性浮浪,表面的规矩知礼都是装出来的?

她总不能一直喝酒壮胆,像什么话……为今之计,只有躲着他。

岔道口,谢泠舟双手抱臂,兴致盎然望着那背影远去。

酒醒了,倒知道怕他了。

他笑了笑,旋即眼底幽寒。为何她不怕二弟?方才他们有说有笑,二弟离去时崔寄梦还望着他的背影依依不舍。

可和他相处时却只想逃。

究竟是真心喜欢二弟,还是因为有婚约牵制不得不喜欢?

但有一处不对劲,崔寄梦礼节周全,一点细微恩情都要涌泉相报,他帮了她,以她的性子,定会恭恭敬敬地与他道谢,断不可能因怕他就躲着他。

会不会有别的原因?

谢泠舟记起昨晚云鹰说表姑娘去过大房,眉间微动,莫非她今日躲着他,是因为知道了些什么?

他想到谢迎雪,转身往大房的方向走,还没到妹妹先过来了。

见到他时,谢迎雪面露内疚,犹豫了会才苦着脸走上前:“大哥哥,我昨日想去找你负荆请罪来着。”

谢泠舟目光一凛:“请什么罪?”

谢迎雪沮丧道:“我答应过大哥哥,不能将打赌的事说出去,但昨日表姐说你都告诉她了,我便也说了,可说完我就后悔了,就像表姐说的,发起打赌之人是大哥哥,你可以说,迎雪说却是违背了承诺。”

这较真的劲儿倒是和崔寄梦略像,谢泠舟语气软了下来,宽慰妹妹:“无妨,但此事只能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谢迎雪走后,谢泠舟回到佛堂,梳理这两日崔寄梦的异常之处。

难怪一向听话的人,昨日却不听他嘱咐,要冒险独自行动,今日见到他时更是直接不顾礼节逃走。

她在躲他。

谢泠舟指节扣了扣桌案,沉思须臾,随手拿起笔筒中的一只狼毫笔,初次梦到和她在佛堂纵情交l欢时,次日他曾恍惚地检查过这支笔可有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