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2/3页)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卫觎好几眼,最终只是叹息:“若还想撑完这场仗,不可再动怒。”

从听得簪缨中蛊开始,便反常地压下怒气,静得像一潭深水的卫觎漫不经心道:“知道。”

“不可再动欲。”

徐寔忍不住看了大将军一眼。

从侧面看去,男人高挺笔直的鼻梁如一座峰峦伫在刀削的崖壁之上,生了这张掷果盈车的面孔,却又如此凛寒不近人情,只会让人想到禁欲二字,而不会将任何放浪靡乱的字眼与他沾边。

所以世人皆道,大司马不近女色。

然而那羌人之蛊,本就是激发男人一切欲望的恶魔。

从前每到十五圆月夜,大将军是要泡在冷水桶里冷静自己的。

可自打回京这几回发作,每次都赶上离得小娘子很近,早早备好的冷水浴都无用武之地。徐寔有些难以想象,大将军不行那事,是如何忍耐下来的。

卫觎不怎么当回事的样子,出人意料冒出句兵营荤话:“这你得跟我身子说啊,我哪里管得住。”

不管他是不是故作轻松,葛清营神色不动,说出第三桩叮嘱:“不可再动情。”

徐寔心起惊雷。

卫觎霎然挑破眼锋,推开神医手指收回腕子。

屋内一时静得离奇,从他的位置,只要想转头,便可透过屏风的空隙看到内室榻帐。然而那张如冷玉雕琢成的脸,始终未动。

莹莹烛光映着他,也映着榻上少女安静的睡颜,轻匀呼吸,若有似无。

“不曾。”半晌,卫觎从薄唇间吐出两字,不容任何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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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尽天明后,药还在熬。

这日宫里却有一场给卫觎举办的饯行晚宴,不管皇帝内心如何忌惮大司马,面上功夫还是要作足,此外还特意延请顾沅与卫崔嵬两人坐贵客席首,颇有款洽修好之意。

守在小小闺寝中一夜未离身的卫觎,直接拒了。

这一来,皇家的颜面挂不住,李豫在宫里也不解,他都已经将姿态放得这么低,卫十六得寸进尺也不是这么个进法,勒令太子亲自登门请人。

“大将军,林将军禀报,太子殿下带着礼官到府门外了。”

春堇将林锐的话带进内室,不敢过于近前,有些小心地禀报。

卫觎听后面色如常,命她留在屋里守着簪缨,自己走出东堂。

经过门廊下,已经裹好伤口的谢榆依旧在此站岗,只是双眼红肿如桃。卫觎擦肩时,就着他背匣姿态,随手挑开匣销,伸指一探,抓出两截近丈长的泛绿铁槊,双手各提一杆,边走边对接着一扣一拧,转瞬合为一根将近二人高的绿沉槊!槊头八棱,无锋生寒,卫觎就那么单手提槊,臂肌鼓张,步履淡着。

府内暗哨目睹此景,如有罡风拂面,默默后退。

此时身着四爪蟒袍公服的李景焕,正站在新蕤园府外。他昨晚听到探子回报,道阿缨府上入夜后有医士出入,心中隐隐不安。

正自沉凝,忽似错觉一道冷气裘来,李景焕无端打了寒颤,回神冷冷地望向府门,心道今日卫觎若张狂,他必给他扣一顶大不敬的帽子,让户部运送资粮一事成为泡影!

一念未罢,眼前紧闭的府门突然炸裂开一洞!木屑纷飞,一杆铁槊猛如虎爪刁如蛇信疾如电闪,正中李景焕胸口。

李景焕还什么都没明白,就已被击飞到宽巷对面的墙上,坠落下来后,猛地发觉自己胸腹痛若拆分,呼吸之间如刀割肺腑,喘口气都是折磨。

卫,觎……

府门内响起一道清冷嗓音,如天神敕令:“抬回去,老老实实躺两个月,敢早一天早一个时辰起来,本帅回时,即你死时。”

“殿下……”几个礼官几乎吓溺了裤子,“大司马你、你……”

“我。”卫觎横槊在门内道,“回去问李豫,这仗还能不能打,若能,北府军照常北上一千里,若他反悔,好极了,我不介意北府军再南下一百里。他大可以调兵试试,镇卫六军加上荆豫勤王,收不收得了我卫觎的命。”

这一日大司马的铁槊出匣见锋,未等杀一北朝胡虏,先断南朝太子二十四根肋骨。

只用一槊,还是槊尾,还是由始至终连门都不屑开。

卫觎说罢便返身回东院,把槊交给谢榆,净手进内室,又将春堇遣了出去,自己守在榻边。

这一去一回,簪缨还是那么安静睡着,仿佛什么都

没发生。

卫觎用指背轻揩她额头,不热,于是目光清柔。

终于十六个时辰过去,解药熬成这日,正是七月十五。卫觎一个人在女娘内寝,接过药碗,不用旁人代劳,外头没有一人再提一句担心大司马发病或此举不合规矩的话。

他把命分了她一半,这便是最大的规矩。

只见卫觎单膝跪上榻褥,先轻轻将人扶坐到自己怀里,摆正她的小脑瓜靠在自己肩上,端过药碗,轻捏开小女娘柔软的脸颊,一勺一勺喂进去。

“我们阿奴这么漂亮,怎么能长白发,生皱纹。”

卫觎喂药的动作耐心十足,等她一碗药都喝尽,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用帕子给簪缨擦拭完嘴角,男人没有动,就着那姿势给她靠,一双手臂轻拢着簪缨柔若无骨的身子,低头磕在她发顶,耳语低沉:“我的命一定比你硬些,还能护得住你几年……”

女子细密的睫毛乖巧地垂着,微微松散的衣襟下,露出一片雪白肌肤。

卫觎看见了,没有为她拢上,走神地凝视片刻,然后学她的样子轻轻闭上眼。

簪缨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梦中她不受控制地倒退,两旁扭曲的风景也随着时光回溯。她感觉有人在很轻柔又很用力地抱着她。

怎么会又轻柔又用力呢?轻柔,仿佛是怕碰疼她,用力,又像害怕她跑掉。

她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身子变得小小的,比从前冬天时娘亲给她堆的雪人大不了多少。

外面的天色很黑,车厢中却很明亮,脚下的白狼还没有断齿,抱着她的人身上还没有生铁气味,而是散发着一点点耐闻的松草香。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还拿着糖人,一声声哄她:“阿奴不怕,以后跟着我,我待你好。”

画面流转,她的个头又变矮了些,仍然被人轻柔地抱在膝上,只不过这一次抱她的人身上软软的香香的,让她好喜欢。另一个声音爽甜的女子在旁取笑,“你莫惯着她了,多大的孩子了,还要人喂。”

抱她的女子柔声笑道:“我们缨缨还小呢,是不是?来,张口,姨姨喂你。”

小簪缨听话张嘴,一缕沁甜的甜浆滑入口中,美得她眯眸受用。

画面再转,视野一下子明亮起来,只见满园草木青翠,春光盎然。她却更小了,话还说不利索,望着眼前的大树只觉高耸入云。她仰头蹦高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