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密信

◎并非好事。◎

祝凌念了十几页后,老和尚睁开眼睛,对着她摇了摇头。

祝凌:“……?”

“有人来了。”他的目光望向他们两人来时的方向,那条廊道里,隐约有木轮压过青石地面的声音。

本来优哉游哉坐在一旁喝茶的曾烈表情一变,他端起自己的茶杯,以极快的速度奔向屋舍,脚尖一点飞身入内,然后反手一钩,门悄无声息地合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自然。

三人瞬间变两人。

祝凌默默地合上书,她的目光也看向廊道的方向,廊道的尽头,转出来一个坐着轮椅的清瘦身影,是燕国大皇子燕焜昱。

燕焜昱推着轮椅,压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缓缓向他们的方向行来,祝凌起身对他行了一礼:“见过大皇子殿下。”

她一开始以为来的人会是三皇子燕弘荣或是四皇子燕君信,但后来想想,她现在的身份,还不值得这两位皇子屈尊降贵。

“子虚不必多礼。”隔着一段距离,燕焜昱虚虚地扶了她一把,然后他将目光转向老和尚,“见过通明大师。”

老和尚对他点点头:“大殿下寻我,我可有要事?”

不论燕焜昱要找谁,他这一句话之下,都默认了是来寻他的。

燕焜昱怔了一下,没想到老和尚会这么说。他的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手指修长,手背上隐约可见青色的筋络,他抚了抚自己膝盖上的绒毯,问道:“敢问大师,这世间……可有公平?”

听起来两人像是要秘谈的样子。

祝凌起身:“大皇子殿下看起来要与通明大师详谈,我便先告辞了。”

没等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再开口说些什么,祝凌便走向了那条廊道的方向。

在祝凌离开后,老和尚不答反问:“殿下觉得呢?”

燕焜昱摇了摇头。

“若要绝对的公平,这世间是决计没有的。”老和尚短促地笑了一声,“但殿下若要的是相对的公平———大多数情况下,也是没有的。”

燕焜昱问:“为何?”

“我随意举些例子。”老和尚说,“比如有人遇到招揽,若是不想应,就是‘一臣不侍二主’,若是想应,就是‘良臣择木而栖’,若以前者的要求来看待后者,那后者便是奸臣,若以后者的态度来对待前者,那前者便是愚忠;遇事若是想坚持,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若是想退缩,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二者孰高孰低,谁做得更对?”

燕焜昱:“这些难道不应该就事论事吗?”

“易地而处,就事论事,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会被人所诟病。”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我年轻之时游历天下,曾见一家两小儿争一物,在双方都不愿意放弃的情况下,请长辈裁断那物到底该属于谁。”

“若大殿下是那两小儿的长辈,大殿下会如何做?”

燕焜昱道:“若是以长幼论,当予长子,若是以手足论,该予幼子。”

他微微露出一抹苦笑:“但无论是给长子还是给幼子,始终都会有一人不服。”

他说的不仅是那故事中的两小儿,更是他自身的处境。

老和尚重新闭上眼睛:“殿下既已心如明镜,又何必再问?”

燕焜昱仍旧道:“我心中仍有迷障,还望大师解惑。”

老和尚闭着眼,摆明了拒绝的态度:“我本来就是被燕王囚在此处的普通僧人,如何解殿下心中的惑?”

燕焜昱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蓦然收紧:“若是以离开此处为条件?”

老和尚再次叹了一口气,却道:“贫僧力有不逮。”

……

祝凌重新穿过昏暗的廊道,走到了那座大殿里,出乎她意料的是,大殿里,明明前去大殿解签的洛惊鸿也在。

她一出来洛惊鸿便看见她了:“乌兄———”

祝凌回礼:“洛兄。”

洛惊鸿见她时背对着大皇子带来的人,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去,左眼写着“倒霉”,右眼写着“晦气”:“正巧在路上遇到前来普照寺见通明大师的大皇子,大皇子见我孤身一人,为防我无聊,便让我与他同行。现在正好遇到了乌兄你,我们不若一道等等?”

他前面的语气还略带沉郁,后面就变有点兴高采烈起来,看起来是十分不愿意与燕焜昱同行,祝凌的出现,正好给他找了一个一同受苦的对象。

祝凌闻弦歌而知雅意,趁着老和尚拖住了燕焜昱,她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本来应该陪洛兄在此处等候大皇子的。”祝凌站着的角度面对着燕焜昱带来的人,她脸上露出一点遗憾的神色,“但不巧的是,我与曾夫子约好了要一同返回,现在也不知夫子去了何处,我便先行一步,去寻他了。”

洛惊鸿:“……?”

很少对人使心思的洛惊鸿,第一次想使点坏,就惨遭落空。

“大皇子博闻强识,涉猎甚广,洛兄与殿下交谈,想必能有极大的收获。”祝凌拍拍洛惊鸿的肩膀,准备开溜,她还没跨过大殿的门槛,就被燕焜昱带来的人拦住了。

那人自袖中掏出一封请柬,双手呈上递给她:“殿下在秋狝中与乌魁首一见如故,如今秋狝结束,殿下思来想去,欲邀乌魁首过府同游。”

祝凌:“……”

“多谢殿下美意,只是我如今学问尚浅,须得精研深读,实在是没有闲暇。”

那人仍旧保持着双手向上恭敬递请柬的姿势:“殿下说了,无论何时,只要乌魁首有时间,他必扫榻相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祝凌只能接下他手中的请柬,彷佛接下一个烫手山芋。

她现在微妙地体会到了洛惊鸿的痛苦。

真的好烦啊!

祝凌在普照寺的烦恼暂且不提,秋狝结束后的营地里,各国的使臣都在拔营,预备返回。

羌国营地中,气氛一片低迷。

溪娘一边收拾着瓶瓶罐罐,一边叹气:“也不知公主的师兄将公主带到了何处,这天气越来越冷,公主什么都没带,该怎么办啊?”

“蓬莱的规矩未免太过不近人情。”周啸坤捋着自己的胡子,眼中充满了担忧,“今年公主不能与我们一同归去,岁节时更不能回来,也不知太子殿下心里该有多难受!”

公主是为了羌国民生大计不得不做出牺牲,若是可以,他们恨不得以身相替。

“陛下和王后都病了的消息,我们还瞒着公主呢。”溪娘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色,“而且———”

周啸坤察觉到了溪娘的不对劲,他转过头来问:“而且什么?”

溪娘停下了给手里瓷瓶分类的行为,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他:“上次的事情,我并没有和你说完。其实殿下还给了我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