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天下午,克丽丝打电话让我在商场跟她会合,她想买一件皮夹克,让我帮忙参谋。要知道完整的效果,我必须亲眼看到。她问我在打扮方面的建议,我很自豪,而且出门暂时放下伤心,对我来说也好。可我自己开车去商场会紧张,我(或者说所有人)觉得我开车一惊一乍。

我问她可不可以就给我发张照片,但克丽丝太了解我了。她说:“不行。你立马给我过来,拉拉·琴。你如果不咬牙坚持,就永远没法提高开车技术。”

于是我照做了:我要开着玛格特的车去商场。我确实有驾照,但我不是很自信。爸爸带我练习了很多次,玛格特也带我练过,他们坐在车里,我开得其实还好,但我一个人开车就会紧张。我害怕换车道。我不喜欢不看眼前东西的感觉,即使只是一秒钟。而且我也不喜欢开得太快。

但最可怕的是,我经常迷路。我能准确开过去的地方,只有学校和超市。我一直不认识去商场的路,因为我们去商场都是玛格特开车。可现在我必须得提高,以后我得开车送凯蒂。不过说实话,凯蒂比我方向感强,她认识去很多地方的路。可我不想听她告诉我怎么去哪儿。我想有个姐姐的样子,我想让她放松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知道拉拉·琴能带她去她要去的地方,就像从前玛格特对我一样。

我可以用GPS导航,可我觉得去一个已经去过一百万次的商场还要用导航也太傻了。这应该是本能的轻松事啊,我应该想都不用想。可我却每一次转弯都要担心,每一次过高速路口都要怀疑:是北还是南?我在这里就右转还是下一个路口才转?我以前根本不用注意这些。

但是今天,目前为止一切都好。我听着收音机,跟着音乐摇晃,甚至敢用一只手握方向盘了。

我这样做是为了假装自信,不是说做不到就先假装,装着装着就觉得像真的了吗?

一切都很顺利,我抄了小道,没有走高速。我穿过路旁的居民区的时候,其实心里在问:这会不会是个馊主意?几分钟后,周围的一切看起来就不太熟悉了,我意识到我刚刚拐错了弯,应该向左转,我却向右转了。我努力压下正在发酵的恐慌,试着往回走。

你可以做到的,你可以做到的。

前面有个四向停车标志。我没看到有其他车,于是接着向前开。我都没看到我的右侧有辆车开过来,我之前都没看到。

我大声尖叫起来。我感觉嘴里有铁锈的味道。我在流血吗?我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吗?我摸了一下,确认它还在。我的心嗵嗵直跳,整个身体都黏糊糊的。我试着深呼吸,但似乎找不到空气。

我走下车的时候,双腿都在颤抖。另一辆车的司机已经下车,双臂抱胸,正在检查他的车。他年纪挺大,比我爸爸大,有灰发,他穿着一条印着红色龙虾图案的短裤。他的车没事,我的则有一侧被撞了个大坑。“你没看到停车标志吗?”他咄咄逼人地问,“你是在边开车边发短信吗?”

我摇摇头,我的嗓子都肿起来了。我不想哭。我只要不哭……

他似乎感觉到了。他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好吧,我的车看起来没事,”他不乐意地说,“你还好吗?”

我又点点头。“真的太抱歉了。”我说。

“你们这些孩子,就得多当心。”他自说自话,好像没听到我的话。

我感觉嗓子眼堵得更厉害了:“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先生。”

他咕哝了一声。“你应该打电话叫人来接你,”他说,“你想让我在这儿等会儿吗?”

“不用了,谢谢。”他要是连环杀手或者恋童癖可怎么办?我不想跟这个陌生男人单独相处。

于是他开车走了。

他一走,我才意识到,也许我应该在他没走之前报警。不论怎样,出车祸了不就应该报警吗?我很确定驾照培训课上是这么说的。我又犯了一个错。

我在路边坐下,盯着玛格特的车看。我刚刚开了两个小时,就把它撞坏了。我把头搭在腿上,蜷成一团坐着。我的脖子开始痛,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爸爸会不开心的,玛格特也会不开心的,他们俩大概会一致认为我不能再开车了。也许他们这样认为没错,开车是很大的一份责任。也许我还没准备好,也许我永远都没办法准备好。也许等我长大了,还得靠姐姐、妹妹和爸爸开车载我,因为我就是这么没用。

我掏出手机给乔什打了电话。他接起电话,我说:“乔什,能帮我个忙……忙吗?”我的声音颤颤巍巍,我觉得好丢脸。

他当然听出来了,因为他是乔什。他立刻紧张起来,说:“出什么事了?”

“我刚刚出车祸了。我不知道我在哪儿。你能来接我吗?”还是颤颤巍巍。

“你受伤了吗?”他问道。

“没有,我没事。我只是——”我要是再说一个字,就会哭出来了。

“你能看到什么街道指示牌?周围有什么商店?”

我扭头看看。“福尔斯通。”我说,然后找了找最近的信箱,“我在福尔斯通路8109号。”

“我马上就过去。你想让我保持通话吗?”

“不用了。”我挂掉电话,开始哭。

我不知道坐在那儿哭了多久,才有一辆车在我面前停下来。我抬头一看,是皮特·凯文斯基的黑色奥迪,车窗贴着防窥贴膜,一扇车窗摇下来:“拉拉·琴?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然后摇了一下头,示意他离开就好。他把窗子关上了,我以为他要开走了,可接着,他把车停在了路边。他下车,检查了我的车。“你这撞得不轻啊。”他说,“你记下对方的保险信息了吗?”

“没有,他的车没事。”我徒劳地用手臂擦擦脸颊,“是我的错。”

“你有汽车协会的保险吗?”

我点点头。

“那你给他们打电话了吗?”

“没有。不过有人来接我了。”

皮特在我旁边坐下:“你一个人坐这儿哭多久了?”

我扭头,又擦了擦脸:“我没哭。”

皮特·凯文斯基和我曾经是朋友,那时候他还不是凯文斯基,是皮特·K.。我们初中的时候有一群朋友:男孩有皮特·凯文斯基、约翰·艾莫布罗斯·麦克莱伦,还有特雷弗·派克;女孩有我、吉纳维芙,还有住在隔壁街区的艾丽·费尔德曼,有时候克丽丝也跟我们一起。小时候,吉纳维芙家跟我家只隔两条街。整个童年的友谊基本都取决于谁离谁近,想想真是有趣。你最好的朋友是谁,很大程度上是看你们家有多近;音乐课上你们坐得有多近,全看你们名字的首字母有多近。真是碰运气。八年级的时候,吉纳维芙搬家到别的街区了,我们还坚持做了一段时间朋友。她会回到原来的街区跟我们玩,可情况就是不一样了。到了高中,吉纳维芙已经跟我们疏远了。她跟几个男孩还是朋友,可女孩们的小团体结束了。艾丽和我还一直是朋友,直到去年她也搬家了,但是我们两人的友谊总有些丢脸的感觉,好像我们是一条吐司面包剩下的头尾两片,我们凑在一起就是一个干巴巴的没馅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