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乾坤

元月十五,太极正殿举行炀帝冥寿大典。

京内官吏早在多日前听闻风声,他州各刺史收到旨意也纷纷进京。一时之间,长安城内权贵云集,大有三年前少帝萧定霓初登大宝时的阵仗。

长孙蛮却前一夜突然生病了。

许是受了凉,她后半夜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睁开眼睛就感到头疼。

长孙蛮嗓子干极了,像是燃了一捧烟。她耐不住口渴,晕晕乎乎摸下床,结果还没走到桌子边儿,眼前一黑两腿趔趄,“扑通”一声摔在木阶上。

梢间外夜里伺候的小丫鬟睡得沉,突闻一声响动,才从梦中惊醒。她有些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瞅见窗纱外映出一盏烛火——隔壁房里睡着的春娘也端着烛台过来了。

春娘轻轻推开门,手里烛光破开室内暗色。

小丫鬟刚披上衣,还没踩稳鞋子,就听到春娘惊声:“哎郡主!绿绸,绿绸!”

绿绸正是这名贪睡的小丫鬟。她心头一咯噔,连衣服也顾不上穿好,赤脚就从梢间奔出来。

只见案边木阶上睡着一人,乌发焉哒哒铺满背脊,那张小脸正透着不正常晕红。

绿绸一下白了脸。

春娘大惊失色,跑过来扶住长孙蛮双肩。等摸到人额头滚烫,她不由急声往屋外呼道:“来人,快去请医工,郡主起了高热!”

……

消息传到纤阿台时,萧望舒正睡得迷糊。

她实在是困倦极了,连手指尖都无力搭在锦被上。院里闹声响了一会儿,没多久罗帐被人撩开,熟悉的气息落在脸庞。萧望舒不自觉皱了皱眉,眼睛半阖半睁,无力垂了又垂,似挣扎着想从睡梦中醒来。待模模糊糊见到长孙无妄的脸,她闭上眼,像猫儿似的从喉间轻弱出声:“……什么事。”

长孙无妄替她别过耳发,低声:“不要紧,阿蛮受了凉,府里医工已经过去了。我一会儿就……”

“什么。”她睁开眼,迷蒙眼神渐渐清明。

萧望舒揉了揉眉心,作势要起身下床,却被他给拦下。

“你干什么,赶紧让开。我要过去一趟。”

长孙无妄无奈安抚道:“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完?再过一个时辰就到辰时了,太极殿那儿还需劳神,你且睡下,免得过会儿头疼。我去小庭院看着便可。”

话说到这会儿,萧望舒的睡意已经跑了大半。她有些气闷,抬手打了下男人硬鼓鼓的臂膀,“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精力!”

男人捉住她手吻了吻指尖,“夫人定好了规矩,为夫自然得悉数遵守。”

萧望舒血压值飙升,要不是念着去看闺女,她真的会忍不住挠花他脸。

……

一提这个规矩,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年少没做夫妻时,萧望舒就领略了长孙无妄极具破坏力的独占欲;等两人风光大婚做了夫妻后,萧望舒的人生字典里头一回产生了示弱念头。

可惜任她怎么求饶,鸳鸯帐下的郎君充耳不闻,似也感受不到汗湿的鬓发。除了一下又一下时,他微微阖着眼,半敛的瞳光幽深如狼。恍惚又回到了平就殿学宫那些阴暗角落,两人抵足纠缠,无人窥见那些止于唇齿的暧昧情.事。

那时的萧望舒受不住他几番索求无度,想往后躲去,却被灼热掌心一把扣住脚踝。他呢喃着她小字,随即而来更沉更重的碾磨。

总之呢,长孙无妄的身上前科无数。

而在某次一不小心睡过了头,导致萧望舒错过某位大臣约见后,她单方面对长孙无妄强硬宣布:分房,赶紧的分房!

自然,长孙无妄听了牙磨得嚯嚯响。

两人腻歪这么些年,又一起经历了太多,平日里素来学会了忍让,能不红脸就不红脸,免得大家气性一大,都收不住脾气。

一来二去,吵架是少了许多,可耐不住萧望舒另辟蹊径。光就“分房”一事,这一月就已经不够长孙无妄掰着指头数数了。

好说歹说,他又举起手再三保证不会再胡来,萧望舒才勉勉强强按下心思。

长孙无妄还没来得及高兴,那头萧望舒已经握笔写起东西来。

“……你在写什么?”

“约法三章啊。”

洋洋洒洒一页纸递在男人跟前,萧望舒笑眯眯推上红泥,“白纸黑字,按个手印。”

他低眼看去,渐渐地,脸色愈来愈黑——

“不行。”长孙无妄否决的干脆。

萧望舒同样意志坚定,“那就分房。”

“……也不行。”男人面沉如水。

“分房。”

“玄玄——”

“要么摁手印,要么分房,自己选。”

长孙无妄气得头发根都要竖起来了。

他拿起那页纸重重点了点,激得纸张在空中哗哗作响,可见气愤至极。

“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吗?”他怒声。

“我怎么没考虑了。”

男人指着一行墨迹,“那这是怎么回事?”

萧望舒觉得没甚不妥,她敲了敲红泥盒,催促他别再磨蹭麻溜把手印摁了。

长孙无妄是真气上头了。

他拿起笔在“三”字上舞了个黑团,又在旁边工工整整写了个“八”字,眉宇才稍稍舒展些。

萧望舒冷笑,“一旬就十天,你写个八跟没写有什么区别?”

“区别难道不大吗?”男人坦坦荡荡放下笔,“四天一歇,正好是一旬。比你定的时间好算多了。”

“……分房!!”

鉴于两人没谈拢,当夜,萧望舒怒而锁门。

只不过长孙无妄梁上君子的本事实在不耐,他轻而易举转入内室,倚着墙角笑而不语,静看萧望舒在浴桶里气得不行。

后面嘛……箭在弦上,临阵待发。长孙无妄又是暴躁又是无奈地咬了口雪团,听得她一声惊呼,他方抬起头,手指碾过她唇上口脂,恶狠狠印在那页薄纸上。

……

小庭院灯火通明。

忙碌的侍女们走来走去,或打水,或换衣,或煎药。春娘守在榻前,万不敢再离半步。

小丫鬟绿绸害怕得跪在外间,心里忐忑会迎来怎样的责罚。今晚是她第一次守夜,就出了这样的事,可想而知春娘过后会怎么罚她。或许、或许殿下和君侯……

一想想这些,绿绸打了个冷颤,几乎要哭了出来。她是实在没想到,郡主贴身伺候的小丫鬟竟是这般不好当,再有体面又如何,哪有命重要!

长孙蛮再醒来时,将将瞥见萧望舒坐起身像是要离去。

似乎回到了年幼那会儿,她娘也是这样守在她床边,不厌其烦地擦拭着她额头的汗。

这些年公主府人来人往,不复以往宁静安谧,而萧望舒也忙于政事,再没像幼时搂着她闲暇漫聊。

虽然她爹娘平日不忘关怀,但同这般温情亲密已有多年不见。

长孙蛮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委屈,她迷迷糊糊哭道:“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