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时至深秋,深山里依旧树木葱郁。树叶染上深沉墨色,层层叠叠掩住光线,投下边缘模糊的影子,似徘徊在山里的幽灵。

送丧的队伍浩浩汤汤,是山间一条朴素怪异的腰带。姜深低头跟在平烨烛的身后,静默的气氛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的视线落在平烨烛背着的竹篓,七零八落的杂物下面,藏着他的摄像机。

“呼……”姜深吐出一口气,手和脚都有些发抖。

“冷?”

厚重衣物后传来平烨烛的声响,朦胧低沉如树妖的呓语。

“别,别突然出声!”姜深深吸两口气,压低声音抗议。气息憋在喉咙里发出一串叽里咕噜的古怪声响。

平烨烛转头,入眼是一团毛糙的毛球,微微起伏着,似乎被吓得不轻。

“噤声。”平烨烛提醒。

姜深立刻屏住气,余光瞟到姚长老不愉的神情。

“外来的守灵人会被死者的魂魄驱赶,所以需要寨子里的老人,死者相熟的朋友家人相送,证明前来吊唁的是‘家人’。才可令死者安息。所以守灵的人选越是没有活人气越合适,若是和纸人一样再好不过。”

“那摆几个纸扎人在棺材旁不就好了。用什么活人。”姜深瞥了一眼身后画着红妆的纸扎人,“比你还能吓鬼。”

“活人防鬼也防人。”平烨烛说,“比纸人可好用得多。”

姜深还想再说,被姚长老拐杖敲地的声音打断。

“砰”,“砰”。

送丧的队伍在一座气派阔大的院子前停下。

楼房砖瓦上用油彩和金漆绘着花纹,被掩盖在白绸缎下,白色的灯笼在风里晃晃荡荡,发出微弱亮光。

“里面就是。”姚长老将一盏点燃的白烛递给平烨烛,转身对姜深说,“你……”

“他与我一起。”

“不行,这不和规矩。”

“他与我一起。”平烨烛拉过姜深,“即便守灵寻得了替代之人,第一夜也需有亲属家眷作为媒介让死者习惯守灵人的气息。长老连这个规矩都忘了,我带一个小徒弟,不妨事吧。”

姚长老的拐杖在地上敲得砰砰直响,“年轻人别太气盛。你程叔没少关照你,怎么算陌生人。哎,罢了罢了,随你去叭。蜡烛,可别熄了。”

姜深躲在平烨烛身后,看白色的人群四散而去,只留下一排排的纸扎人,犹如将祭品送上山顶便离去的山鬼。

平烨烛单手护住蜡烛,说:“走吧。”

棺材就在大堂,不过几十步路的脚程,烛火在平烨烛手心飘摇不定,忽大忽小,最终还是没有熄灭。

偌大的灵堂空空荡荡,一口木棺材横在中央,浓烈的香火气与死气瞬间赶走属于秋风的寒意,替换成细密的阴森空气。

“吊唁还有一个时辰开始。”平烨烛将竹篓放在角落里,遮盖竹篓的麻布表面刨开一个细小的洞,露出漆黑的镜面。

姜深学着平烨烛的模样跪在蒲团上,面对着木棺材,冒了浑身冷汗。

平烨烛将白烛放下,跪在蒲团上:“如果有吊唁者与你说话,一概不要回答。”

“啊?为什么。”

“人死后的三天里灵魂会在留恋的地方徘徊,如果在此时献上供奉就能请死者的魂魄入梦。家眷守灵,是在表示对死者思念与缅怀。”寒风从门窗溜进,平烨烛抬手将白烛护住,看向灵堂上摆着的各式法器,“这些都用不上这种阵仗。”

“门外的纸扎人是阴差小鬼,是用来吓唬冤魂的。一般是死者作恶太多,死后以求安宁,才会用这种纸扎人。而灵堂上的布置,则是用来压制死者的。这里不是什么生者与死者惜别的场地,反而更像为鬼开的刑堂。前来吊唁的人,有寻财的,有寻权的,这些秘密不能被窥探。不闻不问就是守灵人做得。”

“那何必找我们来……”

“冤屈,怨恨,都会变作诅咒。”平烨烛说,“陌生的活人是用来挡灾的。”

“啪。”,姜深从蒲团上掉了下去。

“后悔来了?”

“我才不。谁信这些。”姜深喉咙不断吞咽着,像受惊的野猫一般左顾右盼,“那根蜡烛怎么只有你有,是不是能防鬼啊……”

“这是招魂烛。”平烨烛说,“点燃,便证明我是今日的守灵人,冤魂怨鬼只会找我,不会害旁人。烛火会让鬼魂忌惮,如果蜡烛没有烧完就灭了,就证明死者不满意,守灵人以及委托守灵人的家族都会受到诅咒。”

平烨烛松开手掌,掌心的烛火飘摇着,像随时夭折的脆弱婴儿。

“今日拍好了素材,你就回去。雨季还没到,现在下山很安全。”

“下山?吓唬我回去是吧。”姜深眨巴亮下眼,总算想透了平烨烛的意思,顾不上害怕,从蒲团上腾起扑向平烨烛。

平烨烛将蜡烛挪远,抓住姜深伸过来的爪子,交叉一扭,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姜深锁在自己怀里,连蒲团都没掉下来。

“别闹,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