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第2/5页)

“是啊,警哨听着就像在耳边似的,再说我们动手的时候,早把四周都看好了,周围别说人,连条野猫野狗都没有啊!”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变:“法国人,一定是法国人,沈之恒不是和法国人好吗?”

席卷平地的风声,和在断壁残垣中打转的风声,对于米兰来讲,是很不一样的。她觅着风声向前走,走下路基,走向了一片废墟。废墟是幢遭了大火的老房子,烧得只剩了几段残墙,因为大火还烧死了这房子里的几口人,所以夜里这一带鬼气森森,纵然是在炎热夏夜,也没有人敢跑到这里来。

“你走的时候,不是已经惊动巡捕了吗?”

这里就是她的目的地。她的脚已经冻僵了,漆皮鞋的底子又硬,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隐约觉着自己是走到两面墙的夹角里了,她伸出盲杖一探,杖尖果然是碰了壁。这是个好地方,可以让她靠墙坐下喘几口气,可是耳朵动了动,她忽然屏住呼吸,僵在了原地。

李桂生看着厉英良——他是厉英良的心腹,跟了厉英良好些年了,两人有感情,所以他敢对他直视:“什么?这不可能。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处理了他的尸首,想要隐瞒他的死讯?”

盲杖抵着残墙,她花了一分钟的时间,确定了墙后确实是有呼吸声,并且是人类的呼吸声。

“还能有谁?沈。”

她开了口:“谁?”

李桂生一愣:“谁?”

墙后传来了回答:“别过来。”

李桂生莫名其妙,一路小跑回了会长办公室。厉英良坐在大写字台后,手边摆着一杯滚烫咖啡。见李桂生进了门,他先不言语,直等李桂生走到写字台跟前了,他才说道:“刚得的消息,死不见尸。”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柔和,还挺好听,只是有气无力。米兰没听他的话,一边绕过残墙走向他,一边说道:“今夜很冷,你在这里会冻死的。”

李桂生是个无父无母的光棍,回家也没意思,所以拐进庶务科又消遣了一阵子,及至临近中午了,他正要撤退,不想一位丁秘书冲了进来,瞧见他便是一拍巴掌:“没走?太好了,快快快,会长找你呢!”

那人显然是慌张了,又说了一声“别过来”,可见米兰已然过来了,他轻轻的叹了一声:“既然你不听话,那我就对不住了。”

建设委员会占据了一座两进的大院子,但其实没有那么多的人员,一是因为厉英良虚报人数,借机吃了几份空饷;二是因为这委员会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机构,无论是办事的人,还是所办的事,大多都是见不得光,所以如今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院子里挺肃静,只有庶务科那里略微热闹一些。

米兰停在了他面前,俯身深吸了一口气:“你受伤了?”

李桂生答应一声,又一鞠躬,然后低头退了出去。

没有回答,只有一阵腥风掠过她的鼻端,是沈之恒抬起一只凝着干血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看不见?”

厉英良向后一靠:“行,死了就行,死得惨点更好,也让别人看看这和咱们做对的下场。这两天你别露面,回家歇歇,等风头过去了,你再回来给我当差。”

她睁着两只清炯炯的大眼睛,一点头。

李桂生立刻点头:“会长,最后他肯定是死得透透的了。他那个死法,收尸都有困难。”

然后她听到了第二声叹息,头颅破碎、肢体扭曲的沈之恒放下手,这一声叹得又轻松又失望,一颗眼珠滚出眼眶挂在脸上,随着他的叹息晃了几晃。不必杀人灭口了,很轻松,可是不杀人灭口就没有东西吃,所以又有点失望。用尚且完好的一只眼睛望向米兰,他发现这是个娃娃脸的小姑娘,披散着一头凌乱长发,荏弱苍白,有非常灵秀的眉眼。

厉英良用指甲叩叩桌面,盯着他又道:“别的先不提,我就问你最后——最后,他是不是真死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大半夜的,怎么跑到了这里来?”他问。

李桂生被他看得发毛:“这个……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含糊。兴许是我看错了?”

米兰蹲了下来,由那一阵腥风做出了判断:“你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李桂生弯下腰去,嘁嘁喳喳的讲述了昨夜情形,厉英良垂眼看着桌面,凝神听着。等到李桂生把话说完了,他一抬眼,目光如炬:“是不是你们看错了?如果真是脑浆子出来了,怎么可能还会爬起来杀人?”

“有人在追杀我,我不能去医院,你若是有心帮忙,可否给我的朋友打个电话?我的朋友有办法救我。”

厉英良拧起眉头:“嗯?”

米兰冷着一张要上霜似的小脸,愣住了。

李桂生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要长篇大论,可最后舔了舔嘴唇,他只发出了气流一般的轻声:“会长,昨夜这事,有点邪性。”

作为亲生母亲口中的小白眼狼兼扫把星,她根本“活着都多余”,谁会把性命交到她手里?她哪里负过事关生死的重担?忽然有这么个人求她救命,她几乎有点受宠若惊。而一瞬间的惊讶过后,她决定拿出一点高风亮节来——自己先不死了,先救他,等救完他了,自己再死。

“那怎么会搭上两条人命?”

向着沈之恒的方向,她一点头:“好的。”

李桂生答道:“没有,我们之前侦查的消息没错,昨晚确实就是他自己一个人回家,他那辆汽车,也确实坏在了半路,一切都是按照计划来的,我们追上去的时候,他正自己在街上走呢。”

“济慈医院你知道吗?”

厉英良停下动作抬了头:“沈之恒带人了?”

“不知道。”

“死了。”

“一般的电话簿子上都有济慈医院的号码,你打过去,找一位名叫司徒威廉的医生,让他来找我,不要惊动别人。”

厉英良一见李桂生就感到了轻松,低下头顺手整理了桌上的几份文件:“那两个呢?”

“好的。”

李桂生答道:“我收拾汽车去了,车灯碎了一个,得开到车厂子里去修理,可车头糊得都是那什么,太脏了,我得先把它收拾干净了,才敢往车厂子里开。还有,就我一个人回来了。”

“要保密,如果有人在威廉之前找到我,我就没命了。”

这几年来,厉会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对这份工作堪称是鞠躬尽瘁,然而在仕途上并不是那么的得意,因为对手太多,而他会鞠躬尽瘁,旁人也会鞠躬尽瘁,而且除了鞠躬尽瘁之外,人家还更有手段、更会做人,不像他这么死卖力气。其实李桂生不懂会长的心,会长也很想做个八面玲珑的俏皮人物,可是天生没长那根筋,实在俏皮不起来,只好认命。在办公室里熬了整宿,会长彻夜未眠,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问李桂生:“怎么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