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妹出世

家丽反击，“那你也不带。”

大人们都笑了。汤婆子点了一下家丽的额头，“你就不带把。”

汤婆子皱眉。小鬼不好惹。美心轻呵：“别没大没小！”

因为大老汤之前多看了美心两眼，汤婆子便恨住了美心，她存心挑事，跟着说：“胡神仙，你倒给算算，美心妹妹肚子里是不是个带把的？”老太太打岔道：“早算过了，是带把的，不用再算了。”家丽天真，问：“什么是带把的？”

朱婆子道：“胡神仙，你给算算，这丫头的命如何？”老太太感兴趣，也央胡瞎子算。胡瞎子也不推脱，只叫家丽过去，摸摸手，又摸摸面骨，“这丫头是女孩男命，以后是要顶门立户的，要在战争年代，怎么也是个连长。”又问家丽八字。美心说了。

朱德启老婆瞟瞟窗外，笑道：“明眼人都知道这雨停不了。”

胡瞎子说她命带比肩，有点克父母，上辈子跟妈是姐妹……老太太听着没好话，拦住不让他说。免得气着美心，动了胎气。

胡瞎子戴着黑圆圈镜子，跟阿炳似的，掐指算算，“今年是庚子年鼠年，硕鼠窃粮，所以有了饥荒，再加上闰六月，一年竟有384天，子鼠是水，逢着秋生金水上加水，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有人推门进来。一个葫芦头，头上包着纱布，蒙住一只眼。

大老汤老婆喇稍（土语：好强），她丈夫大老汤是江都人混淮南的头头，在外贸局算个半个小科长，妻凭夫贵，她说话一向大声。“胡神仙，您倒给算算，这雨什么时候停呐？还等着回家做饭呢。”

众人一下没反应过来。

几个人闲着没事，都说饿了，可到底变不出吃的。只好说闲话顶饿。

“妈！”男孩叫了一声。灯光映着脸，是汤为民。

又一会，邻居朱德启的老婆和大老汤的老婆都上来避洪。雨下得急，排涝系统负荷不了，一楼淹了，无一例外。

“儿子！”汤婆子激动，噔楞站起，“头怎么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多说点好话。

“没事。”汤为民见家丽在，顺着墙根走，到妈妈旁边。

“秋芳扶我过来的。”胡瞎子说。众人又赞了秋芳一番。

“哪个杀千刀不长眼的干的！”汤婆子炸开了，比雷都响。

胡瞎子推门进来，“哎呀，真是水龙王发怒了，今年又是不得了。”美心笑道：“胡神仙，这风大雨大，你是怎么摸来的？”

何常胜进门，众人看他。他愣了一下，见汤婆子那钟馗样子，赔着笑道：“不是，汤嫂，孩子也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刘妈笑道：“也好，女孩当男孩养，老大皮实点好。”美心又问刘妈她女儿秋芳回来没有。正说着，秋芳上来了，说了声雨真大，回旁边自己屋了。老太太也笑：“这才像个女儿家。”

汤婆子竖眉，指着常胜问：“你们家女儿干的？！”

美心对刘妈叹，“就是没女孩样。”

常胜转过脸，对家丽，“你！还不跟为民哥哥道歉！”

雨还在下。天色比锅底还黑。三盏煤油灯点起来，亮堂堂的。老太太扶着美心坐下，刘妈拿块毛巾给她擦头发。家丽撑开伞要出门趟水。老太太喊：“回来！疯什么，老实坐着。”家丽只好坐稳了。

“他是弟弟，我是姐姐。”家丽掰扯。

刘妈住这片少有的二层楼。

“道歉！”常胜雷霆万钧。老太太忙搀和在当中打圆场，让汤婆子息怒，有话好好说。

“走啊，发什么愣！”老太太催促家丽，“注意脚下，扶着你妈！”美心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

汤婆子先啐儿子为民，“没用的东西！带把还干不过不带把的，你搞什么东西！就你这样还建设新中国？”

家丽看看，不情愿，但还是照办。撑开伞，三个人趟着水，出了院门，先上坝子，绕过屋角，再往南走不了几步就是刘妈家。刚踏上土坝，家丽看呆了。眼前的淮河，在雨幕中像一条翻滚的黄龙，咆哮着在田家庵打了个转，又奔腾向东。

汤为民不服气，嗷一声，“她打埋伏，我没准备好！”

美心站在门口了。老太太继续指挥家丽，“你妈弯不下腰！裤腿给她卷卷！”

“那就再来一仗！”汤婆子鼓励。

发大水。这个在父母和奶奶口中提过无数次的词，如今到了眼前，家丽觉得不可思议。看样子，发大水是件坏事，可家丽却莫名兴奋。

家丽也摆出架势，天不怕地不怕。

“让你去你就去，眼睛不看，要发大水了。”老太太没好气，十万火急，谁有工夫解释。

美心看不过，说汤嫂，息事宁人吧，为民过来让阿姨看看，家丽这孩子是野了点，家丽快道歉。刘妈也说，对对对，街里街坊的，小孩子手上没个轻重一不小心难免……

“去她那干吗？”家丽还问究竟。

汤婆子憋不住，大声，“打的不是你女儿，难免，我看就是存心故意！小孩不懂事大人也不懂，我看就是存心故意，就想把我们家这个独苗苗给打折了，好跟某些人一样，没一个带把的。”

老太太在屋里收拾，把东西都放到高处，床上，柜子顶上，桌子腿系根绳，系到窗户栏杆上，厨房炉子也灭了。美心提着盏煤油灯。家丽问：“阿奶，去哪？”老太太把伞递给家丽，道：“扶着你妈，去刘妈家。”

老太太看不过，站在前头道：“我说汤嫂子，是什么就是什么，说话别夹枪带棒指着桑骂着槐，你有带把的，我们马上也有，谁看不惯谁？”常胜听不下去，拉着家丽，扶着美心要走。

院子里的水没过脚脖子。

汤婆子穷追猛打，“马上要有，在哪呢，空口白牙不好乱说。”

“没有，放学早，老师说雨大先回家吧。”家丽撒了个谎。

老太太对美心有信心，指指她肚子，“马上就来呀，胡神仙都说了啊，马上就有，铁定带把。”

父亲常胜被老师教到学校之前，家丽已经到家了，没带伞，就顶着块油布。老太太道：“刘妈女儿没跟你一块回来，怎么这会就回来了？”老太太也跟着孩子们叫刘姐为刘妈。

汤婆子笑道：“睁眼瞎的话也信，老奶奶，你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可惜现在是新社会，咱们现在跟着朱总司令走，就不信那一套，还说什么闰六月雨不停，要我说，现在雨就给我停！”

“还给我！”男孩伸手要夺，家丽往后一闪，他捉住一点绳头，“你撒手！”男孩怒目。跟着要伸手扳家丽的肩。家丽一个反抓，脚下一踢，男孩没站稳，再来个背摔，男孩身子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咚的摔在地上。所有人愣住。家丽得意。两三秒，男孩摸摸头，见有血，大叫了一声。教室里乱成一团，外面天空黑了，一会，盆倒般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