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0页)

马魁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侯三金离开眼线,他藏在铁路边的灌木丛中,望着侯三金的一举一动。

牛大力气得叫起来:“工人咋了?你看不起工人阶级?你不也是工人?你们全家都是工人!”蔡小年继续说:“别给我扣帽子,有个顺口溜没听过吗?有女不嫁司炉郎,三天两晚守空房;有朝一日把家归,带回一包油衣裳。小姚跟了你,你能给人家啥?跟着汪新那就不一样了,拿脚后跟都能想明白的事儿你咋就不开窍呢?”“你小子到底哪头的?”“我当然你这头的,咱俩这一趟线上风里来雨里去多少年了,我就是看你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不落忍。”

手表。

蔡小年说完,喝了一大口酒。牛大力则一口闷了,他的叹息声,在酒杯里荡漾。窗外起风了,牛大力心里空空荡荡。一杯一杯苦酒下肚,牛大力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终于脱离了马魁,侯三金感觉轻松多了,他琢磨着去铁道线上寻找那块

翌日休班,马魁提着一兜菜,刚走进家门,把菜兜子递给妻子,就听到女儿房间传来的欢笑声,他头顶立刻生出一团火。王素芳一瞧,轻声细语地说:“小汪来了,刚来没一会儿,你消停点。”“又来混饭吃?”“人家哪回来都没说要吃饭,不都是咱们主动留的嘛,再说人家也没占咱家口粮,给的粮票只多不少。”“我进去看看。”“老马,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

望着侯三金落荒而逃,一直躲在门口偷听的胡队长和汪新,不约而同地都朝马魁竖起了大拇指。

王素芳一看马魁那脸色,连忙制止,把他拽进自己房内,关上屋门。马魁望着她说:“这是咱的家,说话还用关着门吗?”“坐下说。”

侯三金说着,转身就跑,马魁望着他兔子般的背影,哼哼着:“小子,记住我这句话,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马魁坐在炕沿上,王素芳继续说:“老马,咱们这么说吧,自打小汪常来咱家串门后,燕子的笑模样比以前多了,话也多了,这是好事。”“还好事?”“闺女高兴了,不是好事吗?”“你知道啥?这小子是故意气我。”“那也是你先给人家气受。”“你到底是哪头的?”“闺女这头的。”

马魁一步两步三步往前,侯三金是一步两步三步后退着说:“等等,我有话要说!”“边说边骨折,不耽搁事。”“我服了还不行吗!我知道你姓马,叫你一声‘马哥’。马哥,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这样,各种费用我都不要了,咱们交个朋友,行吗?”“想做朋友,就得交实底,说掏心话。”“算了,就这样吧!我走了。”“别走啊,正唠得热乎呢。”“不要你赔钱了,还不行吗?”

王素芳开导马魁:“你也看到了,燕子的性格多孤僻啊。平常下班就闷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个唠得来的人,多好!”马魁说:“小伙哪能总往大姑娘家跑,这事传出去不好听啊!”“人家是同学关系,有什么呀。再说了,小汪是你徒弟,他来师傅家,是多亲多近,谁也挑不出刺儿来。”“那小子肚子里转的是什么轴,我清楚。他是在逼我赶他走,臭小子,你想得美!”

听到马魁这样说,侯三金愣住了,马魁继续说:“不说话就是答应了,爽快人儿啊。”马魁说着,伸手就去抓侯三金的手腕,侯三金猛地躲开身,嚷道:“你要再这样,我可喊人了!”“想喊就喊,也就我能听见。”

夫妻俩窃窃私语了一阵,听到女儿房间有动静,就走出房内,看到汪新关上了女儿的房门,和他们告别。王素芳刚想张口留饭,就被马魁不动声色地劝阻了,王素芳笑着:“小汪,没事就过来。”“婶儿,我来你们家,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可自在了。”“那就好,我和你师傅都欢迎你常来。”“没说的,再见。”

马魁没有伸手接,侯三金壮着胆问:“这是不想认账吗?”马魁语重心长地说:“我说小侯啊,你一只手腕已经骨折了,花了这么多钱,又误时又误工的,还得雇人照看你。要不这样,你那只手腕干脆也弄骨折得了,我把你接回家,把你供起来,吃喝拉撒睡,我全包了,你看这样行吗?”

汪新走了,马燕站在门口,望了一会儿。少女的心事逃不过马魁的眼睛,他说:“燕子,以后跟汪新少来往。”“为什么呀?”“没有为什么,我说少来往就少来往,这个家,我说了算!”“我真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人!”“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那你说我是哪样的人?你了解我吗?”“您出去十年,我当然不了解您。”

侯三金说着,按下心中恐慌,装模作样地重新坐回椅子上。马魁把椅子挪到侯三金身旁,摸了摸侯三金吊在胸前的手。侯三金从兜里拿出一沓单子:“这是医院开的单子,各种费用,你自己看吧。”

“你以为是我想出去十年吗?这十年来,我经历了什么,是怎么过的,你不清楚!”

马魁说着,伸手摸向侯三金吊着的手腕,侯三金一边躲闪一边惊呼:“你要干啥!”马魁和颜悦色地说:“我摸摸,看你伤得重不重,过来。”“我不过去,有话说话,别动手!”“看把你吓的,刚说自己能耐大,装得跟只大老虎一样,转眼就变成小猫了。”“哼,以为我怕你呀!”

“您说我不知道您那十年是怎么过的,可您也不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那你先说你咋过的,完后我再给你讲我咋过的。”

马魁劝道:“我说侯三金,你那点本事我清楚。不管你承认不承认,那不叫本事,都是害人的东西,不光害别人,还害自己。”侯三金哪是听劝的人,态度生硬地问:“别废话了,你把我手腕子弄骨折了,这事咋办?”“你说咋办就咋办,听你吩咐啊。”

“这十年,我入不了少先队,也入不了团,就连班干部都选不上,我学习再好再努力,也没有用!同学们都不愿意跟我玩,甚至,都不愿意跟我说话。我知道,他们都看不起我,都在嘲笑我,包括他们的父母。我不敢说话,不敢上街,同学欺负我骂我,我也不敢还嘴。我知道,就算我反抗,也没有用,除了我妈和汪新,没人会帮我,没人会可怜我同情我!我以为,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多少次我站在河边,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我想起我妈,我不忍心留下她一个人,我不想让她难过,她身体不好,我得留命活着,陪着她,照顾她……”

侯三金扫了马魁一眼,犹豫片刻,把椅子挪了挪,离马魁远了一点。马魁说:“离远了说话听不真亮。”“那就大点声呗。”“贵姓啊?”“姓侯,名三金。”你问我答,两人暗藏机锋地聊上了。马魁点点头说:“这名有点意思啊。”侯三金说:“生下来三斤重,以为活不成了呢,就随便起了个名,叫三斤。后来呢,越活越硬实,越活越值钱,就改成了金子的金。”“越活越值钱这话怎么讲?”“就是顶数我本事大,全家的嘴都靠我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