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转折

安四正待接口,便听到外面小太监由远及近的声音:“陛下,于大人回来了,正在上书房外候着。”

宣和帝收起手上的毫笔,抚须慢道:“这赵家的小子虽然不成体统,倒也算是做了件妙事,真不知道赵卓这老顽固怎么养了这么个脾性的儿子出来?”

“哦?于卿倒是赶得急啊,我还道再需一日他才能回京,传他进来。”宣和帝浓眉上扬,心下大喜。

不过,为了堵这天下悠悠众口,宣和帝一定也会为其择一佳婿,安四想着最近陛下让他留意旁枝宗室子弟的近况,便明白了主上的意思,这样一来世人皆会恭赞皇家恩宠浩荡,毕竟这般失了颜面的女子还能嫁进宗室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诺。”

但洛家如今的状况却是最好的时机,没有继承人,唯剩一孤女的云州洛家就好似失了防御力的困兽,怎会不惹得皇家垂涎?

于松手心沁汗,端着圣旨的手也有些僵硬,他揉了揉手腕,舒了口气。毕竟是个文臣,这样连续数日在马上赶路也着实难为他了。

云州虽说是大宁疆土,但世人皆知,在那十八郡里‘洛’这个姓才真正算得上执重威严。哪怕天家威慑,在那块土地上也会显得力有未逮。这是洛氏一族几百年来用鲜血和民心筑起的铜墙铁壁,非是数十年之功就可以瓦解的。

他紧了紧右手握着的信函,似是比左手端着圣旨的力道更重一些,看着从上书房急步走过来的小太监,理了理略带尘灰的冠服,屈步迎上前去。

总管太监安四跟在宣和帝身边几十年,是他身边第一得用之人,当然明白封禄在云州一地上花的心思,十几年前派遣安王入主云州,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把这块难啃的骨头真正纳入朝廷天威之内。

上书房的门因大臣觐见也被打开,略带暖气的熙风从里头传出,于松长长的吸了口气正欲跨进内堂,里头宣和帝爽朗的笑声已经传了出来。

这云州之事,陛下怕是更有把握了。

“于卿回来了,进来吧。”

“诺。”安四笑吟吟的回道,上前把圣旨端放在书案上。他瞧着宣和帝笑意满踌,便心下一安。

于松手一紧,急忙屈身进得里堂,看到端坐高处的宣和帝满脸笑意,跪了下去。

“安四,把圣旨铺好,朕今日便立下,待于卿回朝后就把这赵、方两家的婚事给定了。”

“臣惶恐,得圣上挂念。”

宣和帝今年不过五十,身子硬朗,毫无一点老态,看他这个状态,再当个十年的皇帝都不成问题。

“这一行辛苦于卿了,朕定当……”

封禄迈着步子在宽阔的地图下方慢慢踱步,明黄的锦袍上交缠的五爪蟠龙格外醒目。

宣和帝嘉奖的话语和满脸的笑容都停在了当下,他看着于松左手端着的圣旨,眯起了双眼,眸色变得危险起来。

而此时,他看着悬挂在上书房的大宁版图,嘴角的笑意倒是焕然的很。

于松当然明白宣和帝陡然停住的原因,他抬起头:“陛下赎罪,于松没有谨遵圣谕颁下圣旨。”

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皇权正统颇受争议,他的执政手腕倒是两极分化得厉害,所有维护他皇室正统的都得到了善待,对敢于质疑的人到也不缺血腥的铁腕手段,但总的来说,封禄是个无可争议的好皇帝,至少在他统治的二十年来,大宁王朝确实繁荣升平,百姓安乐。

安四长吸了口气,这个于大人疯魔了不成,古往今来,有哪个大臣敢把颁下的圣旨重新送回宫里来的?莫不是嫌自己命长了?

这个皇位本不该他坐的,他的胞兄太子封禇才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可他心性善忍坚狠,获得封禇的信任后慢慢发展自己的势力,在先皇驾崩后发动兵变,一举夺得了帝位。太子一脉也自这次动乱后彻底在大宁消失,不消问便知是宣和帝的手笔。

封禄瞧得于松满脸正色,虽是紧张但毫无惶恐,而且脸上的惊异之色明显甚于紧张,便也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宣和帝封禄的一生倒也算得上起伏跌宕,颇具传奇。

“于卿,起来吧。既是归来,便给朕一个交代。”他的声音很淡,脸上也没有了表情。

并排而立,毫无高低上下之分。

于松折袖起身,慢慢走上前将右手信函上呈:“陛下请先观此信函。”

封凌寒。

安四急忙把信函从于松手上接过呈上御架。

墨宁渊。

封禄看着案架上的信函,眉头皱的死紧。难道就是这么个东西让于松敢大逆不道的带着颁下的圣旨回来?他抬眼瞟了一下恭谨垂于下方的于松,抽出了里面的信笺。

书房里渐渐归于宁静,书架上没有置放好的旧书悬空在案架上,摇晃了片刻还是掉落在地。一眼望去,竟是大宁王朝开国战史,从窗外袭来的微风轻轻卷起泛黄的古页,上面赫然可见几个烙印清晰的铅字,细细看来,浅浅带着传承历史的厚重。

宣和帝第一反应是皱眉,这么个字体也敢直面天颜是他第一个感觉,但马上他脸上的表情就变了,起先是震惊,之后是疑惑,最后便是长久的荒谬之色。

只是,赵卓刚松下的面容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这仪驾,是不是也回来得太快了?

过了良久他把信笺放下,抬眼看着因他表情变化更加紧张的于松:“于卿,何人将此信函交付与你?”

“是,爹。”

“洛家管家洛凡。”

赵卓也出了口气,眼角柔和,转过眼看着赵然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摆正了颜色道:“这两日不要出门,在府里等圣旨,一切待婚事定下再言,免得徒生枝节。”

是他?那个犟得不得了的龙辉将军,可是他怎么会如此做,他一向不是把云州洛氏的根基看得比什么都重?

赵然双眼放光,精神头一下子便出来了,心底刚升起的一丝不忍也立马消散,满心满眼只剩下那清妙婉约的身影。

“但洛管家说这是她家小姐的吩咐。”

“老爷,有消息了,守在城门的人说颁旨的钦差回来了。”青衣小厮从院外匆匆跑进,见到二人立马弯下腰打了个谦。

“哦?那个洛……宝珠?”宣和帝愣了半晌,才想起洛家的小姐是叫这么个名字,他看了一眼信笺上的字体,皱了皱眉,就这么个难登大雅之堂的闺阁小姐,看来心气还是颇高,居然会用云州十八郡的统辖权来换区区一门亲事。

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打断了屋内两父子的沉默。

这洛劲松也跟着发疯?亦或是觉得如今洛氏式微,一定要攀上当朝宰辅的门第?可是,若是连云州都没有了,他洛家又凭什么重新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