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3/5页)

武伯英快吃完时,停下碗筷对罗子春说:“今天礼拜,上半天班。上午你不去侦缉大队了,也让师应山喘口气。取三千块钱,两千给刘天章送去,就说我感谢他的照顾。剩下一千趁着放假,请中统调查室的弟兄们吃个饭,刘天章把人管得太严。项目你定,也可以买东西,反正把一千花完,多结人心,也显示下你人挪活的好处。”

罗子春给二人当过司机,都熟悉亲近,自然希望他们继续友好,点头答应。“老处长,那两千,还是你去一趟好。那一千的事,我就办了,绝对办好。”

武伯英突然不高兴:“他没给我提钱的事,我提钱不好。是你说的他给我垫钱,自然该你去还这个人情。”

罗子春明白如此安排一定有原因,不再建议。武伯英沿着后宰门街朝东走,在北新街十字拐弯,一直走到新城大院北后门。一路上都在留心有无跟踪监视,没有发现可疑之人,感觉有些奇怪。他是跟踪专家,也是反跟踪专家,自信确实无人盯梢。昨夜革命公园西门那人确实在监视自己,和沈兰走了几步就不见了,一直走到北新街十字,再没见有人跟踪。沈兰坚辞了他的相送要求,一起走到武家院门口,非要前夫进门关上门扇,才肯离开。武伯英无奈,只好按照安排执行,她的小心翼翼是对的,自己不送比送更安全。若非老夫妻身份掩护,出现被监视迹象,武伯英会采取别的办法,而不是迎着跟踪人过去。但是今早,突然出现的跟踪又突然消失,说明幕后一定是个高手。他在北门口站了一会儿,开始觉得是刘天章,后来又觉得是徐亦觉。若再发现跟踪,最好假装没有觉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才能迷惑对方。

武伯英上楼,正碰见徐亦觉出来。打完招呼,徐亦觉很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他两遍。武伯英不知为什么,看着他。徐亦觉开玩笑:“怎么回事,几天没见,你就瘦了一圈。本来就是瘦人,今天更是干瘦。干瘦干瘦,上树不溜,割开没血,杀了没肉。”

武伯英目含冷漠的感激,耳听冷漠的关心。“身子不舒服。”

徐亦觉目露关切:“中暑,肯定是中暑。为了个不相干的宣侠父,倒把自己弄病了。”

武伯英没有回应这个说法,略带歉意道:“蒋公馆门口那个事情,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把罗子春美美收拾了一顿,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碎事,我就没往心里去。”徐亦觉心中舒坦了不少,“罗子春这几天没来,就是为了躲我?我还说小伙来了,主动跟他谈谈,心里不要有啥。”

武伯英走到办公室门前,掏出钥匙:“你这当哥的可算当到家了,不用,不惯他的毛病。这几天,在忙他订婚的事。”

徐亦觉跟过来说:“走,我请你去避暑。去个好地方,好好凉快凉快。喝点好茶,去去暑气,补补中气。”

“还有半天班呢,你敢乱跑,蒋主任不在?”

“在呢,不怕。本来这半天班,就是蒋主任加的。抗日救国,无偿劳动。刚开始半年,大家都遵守。这一年,该歇就歇。就来应个卯,他也不着实管了,被我们同化了。”

武伯英微微点头:“去哪里?”

徐亦觉不怀好意,却没坏心:“一说你就知道,莲湖。反正你上午也没啥事,就当散心,去看看莲花。今年是个闰七月,节气迟,晚荷开得正好。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你是读书人,肯定喜欢这个调调。”

武伯英知道莲湖,原是马志贤军特处的秘密监狱,如今被徐亦觉的军统局西北区陕西站西安科继承了下来。当年自己进调查处前,曾经被齐北在那里关过一段时间。他沉吟了一会儿,用指头敲击着楼道栏杆,食指和中指就像人腿迈步。“行,走,去看看,故地重游。”

徐亦觉带点尴尬笑起来:“没这意思,我知道你在那里住过,却真没这意思。我绝对没这意思,完全是巧合,真是巧合得很!”

莲湖监狱还是老样子,徐亦觉所言不虚,东边池子的晚荷,正是盛开的时候,粉红和绛红的花朵,在水中摇曳。粉色和绛红荷花是中外杂交品种,本就迟开,加上闰七月开得更迟。武伯英看见荷花就拔不开眼,鼻子也很受用,淤泥的味道是正臭而非邪臭,夹着淡淡花香,挺好嗅闻。自己虽不看风落泪,但也见花伤神,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堪比自身。二人在湖心亭坐了半上午,闲谈了一些新闻和风月,大部分时间无语,享受闲暇和舒适。

徐亦觉突然开了个话题:“听说新进展,把宣案落在烂腿老五头上了?”

武伯英皱眉看他,思虑谁透露了消息,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杭毅和师应山泄密,也无法责怪。他已把徐亦觉纳入嫌疑人范围,如果宣案是洪富娃所为,他应是指使者。主动提起嫌疑变得更大,场面就有些玄妙,查案的和犯案的坐在一起赏花吹风。

徐亦觉不管那么多,坦荡荡道:“如果真是洪老五,那就和政治无关,地痞无赖绑架抢劫,把我们就都洗清了。”

武伯英看着他忧郁道:“我也希望如此,给双方都好交代。有没有政治背景,还不能轻易下结论。宣侠父就是你的话,割开没血,杀了没肉。洪老五放着富商不弄,偏偏捅了这个马蜂窝,本身就包含了政治。也许正是洪老五的身份,有利于避开追查,所以幕后主使选他实施,要到抓住之后,才能定论。”

徐亦觉抚额一笑,侧目看看水面,咬咬嘴唇。“算我多嘴,反给自己惹嫌疑,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老武,我要提醒你,不管是否有关政治,洪老五都是个十足的流氓。流氓之所以为流氓,就是有流氓手段,他能对宣侠父下狠手,就能对你下狠手。”

武伯英感觉是威胁,但不看做威胁,反倒假意感激。“谢谢你,老徐。也好,正找他。我不是宣侠父,倒不怕。”

武伯英说完转头去看湖面,表示对话题不感兴趣。徐亦觉看着他的侧面,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了亭子。此时起了微风,荷叶荷花都是细茎,顶上兜风,反应强烈。莲叶翩翩起舞,时卷时舒,荷花不堪折腾,时仰时合,少许花瓣已经坠落,浮在水面上随涟漪而旋,随波浪而动。湖堤上的杨柳,更是感戴风的恩惠,随风舞动枝条,如轻舒水袖,又如挥舞发辫。几只水鸟在湖面上四处游荡,姿态灵动,距离太远,看不清是何种鸟儿。

徐亦觉返回时,身后跟着两个手下,提着食盒沿青石浮桥过来,走进湖心亭在石桌上备菜布蔬。徐亦觉谦让他就座,武伯英才把目光收回,带着谢意在石凳上坐下。两个小特务布完酒菜汤水,就被徐亦觉差走了。“老武,尽情享用,这都是我私人厨师的拿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