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徐亦觉已被一个军官两个兵士看管,坐在办公室内不敢动弹。他没了上校站长的威风,不光丧失了现在,连将来也失去了,此一失足有千古之恨,少将区长梦更是彻底破碎。武伯英先走进办公室,负责看管徐亦觉的军官居然是梁世兴,微笑了一下。徐亦觉以为他和自己打招呼,赶紧站起来,还以灿烂微笑。接着张毅和葛寿芝一前一后进来,徐亦觉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直接转变为哭相。梁世兴掏出一个物事递给武伯英,原是银色柯尔特手枪,他随即拔出刘天章送的那支,递给梁世兴说送给他了,把原本属于自己的手枪别回腰间,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完璧归赵。

徐亦觉这样的人,崩溃起来比谁都快,对前面三个人交代的事实,供认不讳。他平时对蒋鼎文言听计从地巴结,此时对蒋鼎文也是不留余地地出卖,只谈了一小会儿话,就把蒋鼎文密裁宣侠父的手令拿了出来。手令他一直精心保管,似乎早都预料到有败露这一天,当做救命稻草一样珍惜。

派第四科科长徐亦觉将宣侠父秘密制裁具报,蒋鼎文。

手令最后传到武伯英手中,看完后和刘天章提供的批款单,折在一起收入西服内袋中。真相大白,武伯英还有一事不明:“宣侠父的尸体,你怎么处理的?”

徐亦觉看看他,以前称兄道弟,现在勾命无常,讨好答道:“刘天章逼我挖宣侠父尸体,我也没办法,想着该出些力气。就组织了几个亲信,黄楼这边搬着家,下马陵那边挖着井。把宣侠父的尸体挖了出来,经过二十天,腐烂得很臭,根本认不出是谁了。我让用漆布包好,裹了石灰粉,趁乱拉到玄风桥,扔进仓库里,罩上一堆石灰。包得严实,石灰盖着,人倒是闻不见味道了,但是苍蝇鼻子灵,招来一大窝,必须尽快处理。原本想借着在城墙上挖防空洞,挖透找机会运出去埋了。你绝顶聪明,到玄风桥来看,就发现了防空洞的那一点点异样。我不太敢了,加之我们上城墙监视胡公馆的人,总感觉外面有人暗中观察,我想是你的人,更不敢了。找了个机会,偷偷运到东城墙脚,趁下雨拿绳子吊过城墙,运到乐游原上埋了。吊的时候朝下流尸水,那味道太大了,现在想起来,还吃不下去饭。我估计你那次来,也闻到了,当时我用上好檀香熏着,紧闭仓库门窗。你绝顶聪明,一定有所觉察,只是不说。”

武伯英听言满脸难受,别人都以为他在厌恶尸臭,实际他在为宣侠父悲哀。衬衣口袋中装的宣侠父照片,隔着薄布紧贴皮肤,有灵性般微微发烫,正好烙在心脏位置。

张毅对徐亦觉道:“你的站长职务,已经被戴局长撤了。”

徐亦觉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顷刻间灰飞烟灭,仕途全部塌方,空虚得如同被吸走果肉的葡萄。他与刘天章丢官不同,全是用尊严换来的职位,丧失了也就丧失了尊严。“谁接替我?”

“我。”张毅有些不悦。

“那怎么处理我?”徐亦觉想到了死。

张毅看看武伯英:“那就看你怎么表现了。”

徐亦觉感觉生杀大权在武伯英手中,自认交情还算不薄。“老武,要我干什么?”

武伯英瘪嘴看着他,似乎寻找最好的惩罚,让他忐忑不已,隔了很大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和张主任、葛主任商量过了,你虽罪不至死,但是要想活命,就必须离开西安。你把蒋主任供了出来,又提供了手令,根本别想在西安立足,留在这里也是个死。”

徐亦觉连连点头,愿意舍业保命。

武伯英提出来的却不明说,张毅只好道:“我给戴局长汇报了,你最好的去处就是临澧特警训练班,不再参与今后的行动。不要以为这是轻饶你,走之前必须再干一件事,这项任务完成得好坏,才能决定对你的最后惩戒。”

徐亦觉迫不及待问:“什么事?”

“丁一,侯文选,虽然是刘天章指使,却都是你的手下。这两个人继续存在,对你对大家都是威胁,由你处理掉。然后你就走,一切善后由我收拾,包括给杭毅解释侯文选的死因。”

徐亦觉思考了片刻,然后站起来:“好,我这就去办。”

梁世兴带着徐亦觉出去后,三人商量怎么面见蒋鼎文,基本定了策略。葛寿芝问张毅,如果是蒋鼎文自作主张密裁宣侠父,总裁将怎么处理。张毅推测,为了平息共产党问难和民众舆论,估计要撤掉他兼任的一两个职务。张毅反问如果这是总裁的密旨,蒋鼎文不过是秘密执行,他将得到怎样的处理。葛寿芝推测,蒋鼎文断不敢把总裁托出来,只能吃个哑巴亏,还是要被撤掉一两个职务。

半个多小时后,梁世兴又把徐亦觉带了回来,他唯唯诺诺报告,一副害怕的样子。“他们是刘天章拉进这件事的,见梁连长与我一起,都不知道和我也有关系。我先到关丁一的房间,说是如果想活命,必须把侯文选弄死,不然脱不了干系,他答应下来。然后我带着他到了关侯文选的房间,对他说我作为领导,有责任保护他们。现在他俩必须统一口径,到我找的地方,一起商量串供,把刘天章证死才能活命。他俩很高兴,我就和梁连长带着他们去了仓库。梁连长在门外等,侯文选先推门进去,丁一跟在后面,我从门后取下挂着的麻绳,悄悄递给丁一。他明白我的意思,从后面把侯文选脖项套住,狠劲一绞,他还没喊出来,就被勒住了脖子。侯文选胡踢腾,把丁一给拉倒了,他浑身用劲,勒住绳子不放,在地上纠缠。我看侯文选死得差不多了,趁着丁一不防备,顺手抄起靠墙的一把洋镐,在他头上砸了几下。丁一没喊出来,就死了过去,我怕侯文选不死,也在他头上砸了几下。然后我把梁连长叫进来,他检查了,两个人都死了。”

三个调查人听着这血淋淋的事实,都有些不忍,皱眉咧嘴。

武伯英看看梁世兴,他知道眼神的意思,改不过一个月来养成的称呼习惯,连忙答道:“头儿,两个全死了,脑浆子都淌了出来。”

武伯英听言更加不适,抽着脸命令梁世兴:“押走。”

梁世兴上来拉拽徐亦觉,不知他是腿软还是下跪,身子朝下出溜。“冤枉啊,张主任,葛主任,武专员,卑职只是执行命令,并无违反组织纪律。”

徐亦觉见会审官员毫不留情,没有上报的过程,就处死了自己两个手下,残存的那一线生机也消失了。梁世兴行伍出身,又是侦察兵种,身手不弱,两只大手抓住他的两个大臂牢牢控制。

张毅看了看他,有些厌烦道:“拉出去。”